第2頁 文 / 唐婧
蟬兒嘴甜,三兩下哄得胖子銅板碎銀匡啷地全拋進鐵鍋裡。
見胖子走遠,蟬兒點了點、算了算,再將碎銀笑咪咪納入口袋裡,這會兒才發覺鳳凰那雙始終沒移開視線的大眼睛。
「嘿!鳳凰,幹麼雙眼發直?我記得妳向來沒在意過能乞討到多少的。」
這話是真,鳳凰是全天下最不像乞丐的乞兒,從沒見她在意過缽裡有沒有收入的。
「蟬兒!」鳳凰眸裡滿是認真,「依妳本事一天可以乞到多少?」
按幫裡規矩,她們這些乞兒需交出每日所得一半做為幫中公基金,而剩下的一半就留做私人積蓄。長久數年後,由乞兒轉去做個小本生意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很難說!」蟬兒笑了笑,「干咱們這行的,天時、地利、人和三者齊聚就能年年有餘。」
「天時?地利?人和?」鳳凰不懂。
「是呀!」
蟬兒仰了仰下巴,這會兒倒像個夫子了。
「天時一指天候,好天氣時人來人往自然破碗容易滿,天時的另個意思就是節日慶典,舉凡佛誕、初一十五及開春千萬別偷懶,這時候的人們手上散錢多,心情好,順手做個好事也可撫慰平日小小壞事做得太多對不起自己良心。」
蟬兒頓了頓再接續。
「地利,就是千萬別去窮人家或惡霸門前乞討,更別到人煙稀少的荒山野領幹傻事,論起整座開封城,最佳的乞討點自是非大相國寺莫屬,所以這裡也就成了眾家必爭之地,所幸咱們幫裡打的是群體戰,又會打點攏絡廟裡的和尚,所以咱們才能坐鎮這塊寶地。」
鳳凰搖搖頭,「這兩點我也都沒少呀,為什麼……」她覷了顱自己空了兩天的碗沒接下去。
「為什麼?」
蟬兒偏過頭,用手將好友唇角往上拚命提。
「鳳凰,第三點人和才是最重要的,人和就是要懂得自己的身份,懂得進退,懂得看臉色,見了順道要買菜的大嬸就得扮哭裝可憐,手一軟,幾串省下來的私房錢就進了咱們碗裡。可若是見了衣著華貴的大爺,那就得笑嘻嘻奉承好聽的了,官爺祝陞官,商賈賀旺財,專揀好聽的說,附帶警告一句大相國寺裡的神仙都在瞧著,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多做好事多積陰德,自然地,大爺們的銀袋就要鬆了口。」
「至於妳,鳳凰。」蟬兒對著鳳凰歎氣,「脾氣倔、性格拗,嘴不甜來臉不笑,端著個破碗坐在台階上倒像是個公主在等著打賞下屬,這種乞兒誰願意來施捨?」
「我的表情……」
鳳凰伸手遲疑地摸了摸被掩蓋在髒污下多年的如脂嫩膚,是小時候嬌養的結果吧!雖已行乞多年,她仍保有著水漾似的柔膚。
「真那麼糟?」
「不是糟而是慘,是慘透了!不只表情。」蟬兒一句話一個惋惜,「還有妳那名,鳳凰、鳳凰,天底下哪有叫化子會叫這種尊貴的名的?」
「好蟬兒,別再說了。」
鳳凰目光中露出了堅定。
「從今日起我要改變,要多掙些銀子,我會學著向人。」她咬咬下唇努力克服心中的怪異,「伸長了向上的掌心。」
「幹麼突然想通了?」蟬兒嘻嘻笑搥了搥好友,「既然這麼有決心,那麼要不要順道改個名?」
「不!」鳳凰眸中亮著倔氣,「不能改,這個名字,對我很重要。」
☆☆☆☆☆☆☆☆☆☆☆☆☆☆☆☆☆☆☆☆☆☆
十三年前,鳳凰還只是個八歲的小女孩。
一個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八歲女孩兒。
鳳凰是她的乳名,她的本名叫做趙元淨。
是那最疼愛她的父親老愛小鳳凰、小鳳凰地暱喊著她,久而久之,鳳凰,成了她的代名詞。
這樣的乳名並不奇怪,她姓趙,出身皇族,有個當皇帝的伯伯、有個既是開封府尹又是齊王的父親,這樣的乳名,只能說是相得益彰。
而若沒有之後的曲曲折折,她也將會成為一隻人人稱羨,高鳴於枝頭的鳳凰。
「小姐!小姐!」
那天趙元淨風寒剛愈,不想吃廚子的藥湯是以和奶娘玩起了捉迷藏,藏呀藏地,她偷偷溜進了父親的書房裡,那兒向來是王府裡的禁地,可因著她是受寵的小鳳凰,所以壓根沒擔心若被發現了會挨板子的問題。
這廂她剛氣喘吁吁躲進了書櫃後邊,那廂就傳來了門扉輕響的聲音。
這麼厲害?
趙元淨咋舌,這樣子也能尋得到?
不過很快地她就知道弄錯了,進房的不是奶娘,而是父親和個她並不認識的朝中大臣。
趙元淨由小格欞偷窺著父親難得鐵肅著的臉色,縮了縮身子,現在不是認錯的好時機,還是等他們說完話離開後再偷溜好些。
「如此荒唐的惡意中傷皇上也信?我是他弟弟呀!同個親娘,我趙廷美豈是那種會為了一己私慾而罔顧天下蒼生的自私人?」
趙廷美,原名趙匡美,是為了避諱先皇趙匡胤及當今皇上趟光義的名諱才會一改再改而成了趙廷美。
見父親用力拍響案牘,小鳳凰嚇得伸掌摀緊了嘴。
「齊王!」大臣躬身,「當今皇上的皇位就是由自個兒兄長那兒承繼來的,同理相推,自然會對自己的同胞手足多點兒忌憚。」
「忌憚?!」
趙廷美站起身,雙目睇著窗外,眸中儘是失望。
「高處不勝寒,先皇太祖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才幫咱們趙氏得了這個江山,母后病重垂危將趙普和先皇叫去,說前周之所以會滅乃是因著周世宗將皇位傳給了一個小孩子,弄得人心難以歸附。並囑附先皇百歲後應當傳位給弟弟,四海之廣、百姓至眾,能立年長的君主才是社稷之福。」
聽著他說起往事,大臣垂手恭立。
「咱們趙氏五個男丁,大哥匡濟、老二先皇匡胤、老三當今皇上光義,我行四,原還有個五弟匡讚的。大哥和五弟死得早,我和三哥陪著二哥取得了天下,二哥事母至孝又對兄弟寬厚仁愛,臨危之際仍記得謹遵母命將皇位傳給了三哥,怎麼?他現在皇位還沒坐滿十年就開始對咱們這些相關人物起了忌憚之心?」
大臣歎口氣。
「齊王,皇上性格您也知曉,他沒有先皇的仁厚,那張龍椅,」他壓低了聲音,「坐熱了自然是想傳給自己兒子,也就會對可能造成威脅的人起了忌憚。」
「這麼推想起,」趙廷美面如死灰,「前幾年德昭的死難道也與皇上有關?」
趙德昭,宋太祖趙匡胤之子,論輩份正是當今皇上及齊王的親侄,當初假若太祖存有私心,今日為皇的當是德昭而非光義。
大臣無聲點了點頭,身在朝廷多年,那些個小道消息可要比身任開封府尹的趙廷美還要來得清楚。
「那一年皇上率軍親征北漢及契丹,宋軍大敗,皇上心裡不痛快是以對於滅北漢戰役中有功的將士也沒封賞,德昭將軍特意為此事叩見皇上卻遭到了訓斥,皇上說『等你當了皇帝後再賞他們也不遲』,這句話點明了皇上對於自個兒親侄始終有著顧忌及猜疑,德昭將軍聽了這話垮了臉色回去後便自盡了。」
趙廷美歎了口長氣,權利,當真如此容易腐敗人心?
童年時的胼手胝足,軍旅時的扶持點滴,至今念念不忘的難道只有自己?
半天後他才再度啟嗓。
「德昭自盡、德芳病卒。換而言之,這世上惟一有可能擋在皇上跟前,和他兒子搶皇位的就只剩孤王了?」
「是呀!所以卑職才會馬不停蹄地趕來報訊。一封奏函送到了皇上面前,裡頭指證歷歷說您有意圖犯上篡奪的野心。」
趙廷美淡淡地問:「那函,知道是誰寫的嗎?」
「當朝諫議大夫沈毅同。」諫議大夫乃當朝諫院中最高官位。
聞言,他沉默了。
沈毅同,曾與他把酒言歡的拜把哥兒們。這世界是怎麼了?一個是自己的親手足,一個是拜把兄弟,如果連他們都不能信,那麼,他還能信誰?
感受到齊王心緒,大臣幽幽歎口氣,「在下位者若能揣摩上意,前途自當似錦,想來他會這麼做該是得到了皇上授意,想將您先拉下開封府尹的位置,收了您的權。」
「齊王。」大臣目光閃了閃,「要不,趁皇上藉題發難前咱們先一步動作。」
「動作?是造反還是弒兄?」趙廷美冷笑著,雙手交疊於背後。
「你當我是什麼人?天下少了個趙廷美如昔,可卻絕不能在這時候少了個趙光義。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存在有多麼重要,更不會容一己之私亂了這個好不容易才統整起來的江山。」
良久,趙元淨見父親和那名大臣離開後,才爬出了書櫃後。
對於父親他們說的話,她年紀還小並不是全部都懂,只隱隱約約知道皇上伯伯不是好人,還有沈叔叔也是,害得父親一直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