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伍玟
「等、等我一下下嘛!」小麻雀趕忙牽起自己的腳踏車,咚咚咚地朝他跑去。
「我要回家了。」阿弈看也不看她一眼。
「人家也要回家。」
「妳不是要留在這邊嗎?」他睨了她一眼。
「我……我現在要回家了。」她嘟著小嘴,尷尬到連耳朵都紅了。
「妳不是要王蛋……玩蕩鞦韆嗎?」小男生姿態高得很。
「……明天再來王。」
「喔。」努力憋笑的舉動很成功,阿弈的表情冷冷淡淡的。
阿弈哥哥生氣了!小麻雀趕忙賠罪。「明、明天阿弈哥哥陪我一起王好不好?」
是「玩」!妳這只笨蛋小麻雀!阿弈倨傲地抬高下巴。「不好。我才不要和不守信用的人一起玩。」
「拜託啦,阿弈哥哥!我們明天一起來王蛋鞦韆!」
「我不要。」
「為什麼不要?」
「哼,不要就是不要。」
「……」眼眶裡迅速盈滿了淚水。
見好半晌都沒有聲音傳來,阿弈低頭看著隔壁眼睛紅紅、頭低低的小女生,心一軟,放柔聲音哄她:「好啦好啦,我明天陪妳來玩啦!」
「……不要。」小麻雀咬著嘴唇,聲音悶悶的。
「阿弈哥哥明天陪妳來蕩鞦韆啦。」阿弈看小女生還是沒有反應,趕忙再補上一句。「再陪妳騎車子,好不好?」
「不要!」頭一甩,長辮子順勢貼上阿弈俊秀的臉蛋。
可惡!「不要就不要!」阿弈也生氣了。「反正我馬上就要到日本去了!以後也不會再陪妳玩了!」
什……什麼?到日本?
小麻雀驚愕地停在原地,小腦袋裡全是阿弈剛剛說的那句話,沒有能力維持自己的雙腳繼續行走。
「喂!妳不要停在那裡!」阿弈不耐煩地回頭朝她大喊。「聽到沒有!快點走啦!我們要回家啦!」
小麻雀根本沒聽到他的叫喚。
到日本?阿弈哥哥要到日本?和哥哥、爸爸,還有媽媽一樣,到日本?
她咬著嘴唇,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成一片。「嗚……」
「妳又怎麼了啦?」阿弈牽著腳踏車,皺眉向她走來。
小麻雀抬頭看著阿弈,但平時看得熟悉的臉蛋,此刻在她模糊的淚眼裡,顯得很不清晰……
她抬手揉揉眼睛,想看清楚一點,可是眼淚一直掉。她一直擦眼淚一直擦眼淚,可是淚水仍下斷的滑落,而阿弈哥哥的臉孔怎麼也看不清……
「小麻雀,」看她落淚,原本很酷的阿弈頓時慌了手腳。「妳、妳不要哭嘛!我明天一定來陪妳玩啦!我陪妳玩蕩鞦韆,不管妳要玩多久,我會陪妳啦!」他笨手笨腳地拿自己的衣服擦拭小麻雀流滿臉的眼淚和鼻涕。「妳不要哭啦!我剛剛不是故意的……」
「嗚嗚嗚……」不安慰還好,阿弈這一說,小麻雀哭得更大聲了。「阿弈哥哥……你不要到日本啦!」他一定會和爸爸媽媽,哥哥一樣,一到日本就不回來了,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台灣……她不要一個人啦!「你不要到日本,留在台灣陪我好不好?」
「可、可是……」阿弈傷腦筋地皺眉。不去不行啊!
「好不好?阿弈哥哥?」
「我……」他什麼都可以答應她,就是這項不行……
「拜託啦!阿弈哥哥!」她小臉蛋脹得紅通通的,原本就黑白分明的眼睛因為淚水的關係顯得更為晶亮。「不要到日本,留下來陪我玩!」
「小麻雀……」阿弈的表情很為難。「我們先回家……」
「不管!我不管!」小麻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不管!你不可以到日本去!我不要--哇--」
同樣的聲音再次響徹運動場,刺進阿弈毫無防備的雙耳。
噢嗚!吵死了!他慢半拍地抬手遮住雙耳。她聲音有夠大聲的!
阿弈爬近小麻雀身邊。「別、別哭了……」
「嗚……」哭得臉紅脖子粗的小麻雀咬著嘴唇,一雙燦亮的淚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呼……好險這次她很聽他的話,沒有再哭了……
「哇啊啊啊啊啊--」
呃啊!穿腦魔音再次響起,阿弈摀著腦袋倒在地上。
他的耳朵好痛……
「你不要走、不要走啦!阿弈哥哥!拜託啦!」小麻雀爬進阿弈的胸膛裡,兩隻小手環在阿弈的頸子上,不用錢的淚水直往他肩窩裡灌。「不--嗯呃!」小女生哭到打嗝,順便把眼淚和鼻涕抹在阿弈哥哥的衣服上。「不要走啦--」
「……好啦好啦,」阿弈無奈地翻白眼。「我不走啦!我『明天』不到日本啦。」
「真--嗯呃!真的?」
「嗯,」他拍拍小女孩的背。「真的。」他明天真的不走。「我們回家了好不好?」
「真--嗯呃!好!」
哭聲漸歇,阿弈抱著小麻雀,讓她趴在他肩上抽抽噎噎了好一陣子,打算等她呼吸平穩後再慢慢走回家去。
唉!回去肯定被媽媽罵死了……「小麻雀。」
沒響應?再叫一次!
「小麻雀?」他拍了拍趴在他肩頭的小女孩。怎麼還是沒聲沒息的?
「小麻……」阿弈吃力地將小女生扶開他的身體。「小麻雀!」
她……她居然給他睡著了?
就這樣,哭累,睡著了?
這下可好,他一個人要怎麼帶著一輛腳踏車、一輛三輪車,和一個睡著的小女生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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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弈沒有食言,隔天,他果真陪著小麻雀在公園裡玩蕩鞦韆。
和往常一樣,他總是在小女孩的背後推著鞦韆,看著她兩條烏溜溜的辮子,隨著擺盪的鞦韆畫出一樣的弧線;看著她的小臉漾著滿足的笑容,甜甜地對他說:阿弈哥哥,我最喜歡你了:看著小麻雀的背影愈飛愈高,像是要振翅飛向那總是蔚藍得近乎刺眼的夏日天空一樣。
明天。後天。大後天。
阿弈和小麻雀一起度過八月的每一個傍晚。
誰也沒有提及不久後的別離,五歲的小麻雀不懂,而八歲的阿弈,不想。
與故鄉告別前的那個八月,他總是站在小麻雀的背後,放任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遠,縮短,再拉遠。
然後,在孫弈將滿九歲、樹葉也開始枯黃的暮秋時分,他背著小小的背包,在父母、老師,和小麻雀與她祖父的陪同下,出現在中正國際機場。
「小弈……」孫媽媽心疼又不捨地撫著兒子的頭髮,一晚未合上的雙眼,在即將別離的此刻,迅速充滿了淚水,卻強忍著不讓離愁決堤。孩子心裡已經夠不安難過了,她又怎麼能將負面的情緒在小弈面前表現出來?
這孩子已經承受太多期望和壓力了。為了學圍棋,小小年紀就一個人遠離家鄉,獨自到人生地不熟的日本。她是極力反對的,但看著兒子年紀小小,對圍棋的天份卻高得不可思議,每位曾與小弈對弈過的成年棋士,都視兒子為上好的璞玉,小弈自己也對圍棋有很高的興趣和熱忱,她又怎麼能夠因為不願和孩子分離,無視孩子的夢想、扼殺他可能擁有的美好將來?日本和台北的距離說遠不遠,可這孩子一句日文都不會,雖然有溫老師照應,但……阿弈終究還是個小孩子啊!
她蹲下來,和小孫弈平視。望著孩子漂亮清秀的臉蛋,和那雙堅定的眼神,心裡忍不住又泛起一陣酸楚。「小弈,去日本要好好聽溫老師的話喔!如果想爸爸媽媽,就打電話回來,知道嗎?」
「嗯。」孫弈用力地點點頭,他送給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小臉顯得很是嚴肅。
「媽媽,妳不要擔心,我在日本會乖乖的。」
「好棒,媽媽愛你。」一滴淚水悄悄自眼眶逃脫,行到臉頰處,已被故作堅強的母親給擒回掌中。
「小弈,」孫爸爸也蹲下來,伸手攬住愛妻的肩膀,看著眼前與自己肖似的臉龐。「到溫老師家,要認真的學習,你已經是個大男生了,要自己學會照顧自己,不然爸爸媽媽在台灣會很擔心的。」
「嗯。」面對爸爸的叮嚀,孫弈認真地點頭答應,並許下承諾:「爸爸,我會很認真的。」
時間緊迫,孫爸爸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兒子離情依依,他站起身來看著即將把小弈帶到日本的溫老師。「青雲,我兒子就交給你了。」這男人是他的畢生知己,也將是他兒子在日本的監護人。相交相知多年的默契,讓兩個男人不需要太多的言語,短短的一句話,就足以傳達他為人父的心情。
「我會的。」喚作青雲的男人這麼承諾。他望著此刻趴在他父親肩膀,死不肯回頭看他一眼的小麻雀。「我父親和小女兒,也請你多關照了。」
才和父母話別的孫弈,此刻走到小麻雀前方,仰首望著被她爺爺高高抱起的小女生。「小麻雀……」
「小麻雀,阿弈來找妳了,要跟妳說話。」溫爺爺推著趴在他肩頭上,不肯抬頭的小孫女。他的小孫女整天蹦蹦跳跳、嘰嘰喳喳的,幼兒園老師覺得她像只小麻雀一樣,便給她取了這個綽號,可今天,平常活潑到令人頭痛的小麻雀卻異常的安靜,想必是為了她爸爸難得回台灣一趟,才停留沒幾天又要飛到日本的事情鬧彆扭。更糟的是,她爸爸居然還要帶小麻雀最要好的朋友--孫弈到日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