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波波
燉了一個下午了,你看,臘排都快融掉了。
雪碧以前最愛吃這種燉得快融化的臘排。
送人了。
我說過,我是一個很懶的人,沒太多精力來養寵物。
有一點吧!有時候覺得人真不是個東西。
我經常有一種辜負了它對我的信任的感覺。
不說這個了。來,嘗嘗?
全是我家鄉的特產,這種是干竹筍,這種是干豆兒,它們和臘排燉在一起的滋味十分鮮美。
我喜歡自己弄吃的,雖然手藝並不是很好。但是好的材料往往會彌補這些的不足。
如何?沒騙你吧!
我有個朋友也十分喜歡喝這種湯。
嗯……就是這次故事的女主角。
我上次問過你,猜到紫羅蘭這個故事跟什麼有關了嗎?
不對,呵呵。那就讓我慢慢告訴你。
準備好了嗎?我開始了……
???
如果你坐在暗藍的星空中,那一輪如船的弦月上,遙望我家鄉的墓園,你會看到一片鬱鬱蔥蔥的綠色,深深淺淺。它是這個城市惟一的一點令人心醉的綠,在星月下泛出迷幻的銀灰色。
你一定要斂聲屏氣地傾聽風兒吹過墓園的聲音,鬼魂們在溫存的風聲裡說著悄悄話,如果你運氣好,你還會聞到一股來自大地的芳菲之氣,那是一縷非常美麗的香氣,凡俗而浪漫,它全身塗抹著神秘且經久不衰的紫色。
猜到是什麼東西發出這樣迷人的香氣了嗎?沒錯,是紫羅蘭。紫羅蘭擺放在一座芳草淒淒的墳頭,它是優雅的,如同你的氣質,它是與眾不同的,如同你的模樣。
你不用在光潔如玉的月芽兒船上落淚了,水晶般的淚珠兒敲打著紫羅蘭細嫩的花瓣,晶瑩剔透,閃閃發亮,『叮叮咚咚』地發出錯落有致的悅耳的迴響。
那聲音驚動了佇立於墓前的年輕男人,他驚跳起來,看到你的淚珠仍在,令人心顫地輕輕滾動,他閉了眼,忍不住也掛起了一顆淚珠兒,濃密的睫毛在風中微顫,他的淚也滴到了花朵上,跟你的眼淚融在一起盈盈微顫,你不禁為自己前世曾經愛過這個男人感到欣慰。
有段時間,我不止一次通過夢境回想這個深情的男人和這個優雅的女人,回想墓園那片蔥鬱的綠色,蔚藍色的天空,清爽的和風,以及那東美麗的紫羅蘭。
快點兒,快點兒,再快點兒……
我在心裡不停地催促自己,如果不再快點兒就來不及了,又要等足足一整周的時間,在下個週末的時候才能看見他。快點兒,再快點兒,再快點兒……
大地在我腳下飛快地倒退,我的眼睛只盯著前方那片離我越來越近的墓園,我踏著熟悉的小徑在墓園裡穿行,終於穿到那片楓林後面。
他還在!
我猛地停下腳步,鬆了口氣。
松柏林外的一丘舊墳前,早就靜靜地立了一個人影,我躲在樹林後面,心「怦怦」狂跳,像是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似的,透過阿娜婆娑的樹影,我看到他的側臉,一顆心跳得更急了。
他真是個好看的男人!我在心裡低歎,哪怕他的樣子我已經看了無數遍,我仍是看不厭倦。我迷戀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迷戀他如刀刻一般的五官,高聳的鼻子,菱角分明的唇,柔軟直順的長髮。他低垂的眼臉上有著比女孩兒還要濃密的長睫毛,當他眼睛凝視著墳頭的時候,你忍不住會溺死在他眼裡散發的憂鬱氣質裡。
別笑啊,呵呵。
誰說女人是不貪戀皮相的?
我聽過一個笑話,女孩兒們若被長得比較影響視聽的男人揩油撫摸的時候,會馬上怒目相向,大罵一聲「色狼」。而一旦碰到帥哥,她們就會表現得無比溫順。
別生氣啦!我絕對相信這個笑話是男人編出來的,呵呵。
???
我從小就認識這個男人。
幼時的我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個女巫,能夠騎著掃帚疾如閃電地在天空自由遨翔,當自己的想法被修道院裡的姐妹們多次嘲笑之後,我學會了沉默。
是的,修道院。我是一個見習修女。
八歲的時候,母親死了,父親續絃之後,把我送到了這個城郊的修道院。
在修道院裡長大的小姑娘,自當是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萬能的天主,哪裡能有這麼古怪的想法。
但是我就有,終於,姐妹們都怕了我古怪的思想,只要我一開口,她們就用看怪物的眼光憐憫地看我,好像我長了三頭六臂,這令我窒息。
於是,我明白了,有此事只能傾訴給自己聽的。此後,我喜歡到無人的地方靜靜地幻想,後來,我發現了一個地方可以佔據成為自己私有的天地。不錯,是墓園,修道院後山的墓園。
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地方比墓園更清靜了?大概是活人都怕死鬼的關係,墓園平日人煙罕至。我甚至不用擔心自己突然自說自話地說漏了嘴,沒人會聽見我的話,而鬼們即使聽見了,也不會多嘴多舌,即使他們或許也曾嘲笑過我,但也是暗地裒偷偷進行的,反正我也聽不到。而且這裡的風景多好啊!坐在坡頂可以俯瞰整個小城,帶給小小的我一種海闊天空的震憾。
???
許多年以後,我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每天黃昏的時候到墓園去跟鬼們聊天,然後坐在坡頂聽松濤,看日落,編織夢想。
我佔據墓園沒多久,就遇到了那個男人。
一開始,我並沒有注意到他,只是在每個週末,我都會在一座剛培不久的新墳的墳頭發現一束新鮮的紫羅蘭。帶花掃墓的人多了,但掃得這樣勤的倒是少見。墳裡躺著什麼人呢?又有誰會每週都帶著紫羅蘭來看她呢?我簡直太好奇了。
不知為何,我直覺地認定墳裡躺著的是一個女子。我經常跑到那座有紫羅蘭的墳前去看她,有時靜靜地坐在墳前發呆,有時跟她聊聊天,有時幫她除一除境頭的雜草,想來一個優雅的女人是不會喜歡自己的居所雜草叢生的吧?我對她真是充滿了好奇,一個怎樣的女人離開了人世,還能得到如此長情的眷顧?
然後有一天,我發現了這個帶著紫羅蘭來掃墓的男子。
我在當時就迷戀上這個男人。
不,我沒有想過與他有進一步的交往,這樣俊美的男子如同神,只可遠觀。而且,這種迷戀,不同於愛情,更像是一種……怎麼說呢……是一種對美的崇拜吧?
???
我只是這樣,每個週末都去偷偷地看他,但是從不打擾他,某一個時刻,我感覺自已離他很近很近,彷彿能聽見他強健有力的心跳。
這樣過了一年又一年,我長大了,他卻不見衰老,每次見到他,我都很驚奇,他怎麼可能仍如我第一次見他一般年輕?
然後,我做了一個見習修女。
我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麼,我從小都在修道院長大,這似乎是最順理成章的事情。我仍然每週傍晚都會去墓園偷偷看他,這對我而言,已然成了一種習慣。
然後,某天傍晚,他突然走到我面前,淡淡地道:「陪我走走好嗎?」
他說話的語氣很自然,彷彿是一個與我相識很久的老朋友。驀然想起大觀園裡,黛玉初會寶玉笑嘻嘻地嚷,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
你可以想像我當時的尷尬,窘迫與吃驚了吧!
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悄悄地把手放到胸口,按住它,心裒低歎,拜託你有出息一點,別再跳了。偷偷抬眼看身旁的這個男人,他並沒有看我,雖然叫我陪他走走,但顯然的,他的思緒並沒有放在我的身上,他望著前方,或許也並沒有望著前方,他的眼神不知道落向了何處。
就這樣沉默地走著,天色隱隱地暗沉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吃了一驚,沒有預料他會突然開口說話,頓時手足無措,感覺臉上熱辣辣的,「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他不再堅持,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突然伸手撫了一下我的頭髮,仍是淡淡的語氣,「謝謝你陪我,再見。」
我看著他神燈般的眼睛,突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頭髮時,心居然很虛,還有點戀戀不捨。
好似自小相識的,有久別的渴慕與驚喜,我忍不住傷感地落淚了。
???
我仍是天天到墓園去,到下個週末到來之前,我一直在心裡反覆地問自己,下次再見到他的時候應該怎麼辦?是像以前那樣繼續偷偷地看他,還是像老朋友一樣大方地招呼他?
其實我的想法有點多餘,下個週末我一如既往的來到紫羅蘭的墳前,但是我卻沒有看到那個男子。
我呆呆地站在墳頭,有些悵然若失。
他怎會不來?怎會?
我低著頭站了很久,直到我的腳開始發麻才轉身準備離開。哪知道一轉身,就看到他站在離我五六米的地方,手裡捧著一束紫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