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波波
推開門,染香卻不在屋裡,秦老爹氣瘋了,扯著嗓子又跳又叫:「給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
找到了。
不,應該說是找到了染香的鞋。
在湖邊。
一隻紅色的繡花鞋。
那鞋面上的小黃花兒像是枯死一般。
染香她娘呼天搶地地哭嚎起來:「女兒呀……我苦命的女兒啊……」秦老爹呆呆地站在她娘旁邊,像根木頭。
我的眼望向湖心,湖面上閃著藍藍的波粼,閃著一種禁忌的美,是這蔚藍清澈盈盈欲滴的湖水,吞沒了染香的生命嗎?
我突然覺得那湖水變得無比的怪誕與猙獰。
三天後,染香的屍體才浮上水面。
她的身體早就硬挺挺的。沒了氣息。
???
香消玉殞,喜事變成了悲劇,村西便添了一座丘著的新棺。
一杯黃土。是新墳,沒有雜草紛披,伴著染香姐姐的只有煙火灰痕,和無法掩蓋的荒涼之氣。
不知是不是染香姐姐的玉體有奇香,還是按老輩人說的,染香犯了什麼星象,墳丘還沒過頭七,就有野狗不知打哪兒冒出來,對著墳嗅來嗅去。
秦老爹割了豬頭肉、炸了供香饃放到墳前,狗兒們分食了供香,仍嗅那新墳不肯離開。終於在一個午後,導演了群狗奇襲染香棺材的一幕。四村的狗兒有幾十條,嘯聚而來,刨開土堆,像羊抵架那樣對棺木發起衝鋒,以狗頭撞擊棺木。以利爪撩牙啃抓棺釘。像是瘋了一般勢不可遏。
眼看棺蓋錯位,劈裂,村裡有人飛快地跑去給秦老爹報消息。秦老爹和一些村民帶著打兔槍趕來,怒不可遏,對著狗群連放三槍,才把惡狗逐散。但染香姐姐的屍體卻已有殘缺了。秦大娘對著損棺邊慟嚎,邊怨丈夫:「女兒呀……你的心願娘知道……都是你爹這個老東西……」
為了保屍,秦老爹請來了風水先生。風水先生看後,七搞八搞,口中唸唸有詞了半天,才想個不能人士的變通之策,用花磚在棺周圍磚個墓。
防了狗,卻防不了人。
九個月後,那花磚墓被人偷偷地破開,棺木被掘出,染香的屍骨不翼而飛。
丁鵬?
不知道。
從染香姐姐出事兒後,我一直沒有看到他。
後來才聽村裡的人們傳說,丁鵬在染香姐姐死後,害了一場大病,數月後才好,但從此卻病病傻傻的。
他的貨郎挑也不要了,代之以一隻小包袱不離身。
不久,又有人見他整日在田野東刨西埋,沒有安定下來的時候。
誰也弄不清他在鼓搗些什麼。
???
再見到丁鵬已經是十年過後了。
十年後,我在縣城上中學。一個週末回家,暮色淡淡中,我見一個人在一塊地裡埋什麼,雙腿跪地,專心致志的。可是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
他卻沒有回頭,迅速從土坑裡捧出什麼,放入髒兮兮的布包袱,紮了起來。
然後,他回頭看我,我幾乎和他打了照面。
幽幽夕照中,我認出這個蓬頭垢面的中年人正是十年前的丁鵬。
不,沒有認出。
他的神經早已經不正常,即使正常,也認不出偷他麥芽糖的我了。
「丁……你埋的什麼?」
他似乎沒聽懂我的話,連理也不理我,背起他的包袱,幽靈似的朝田野遠處走去,消失在暮色深處。
一股涼風襲上我的後背,我突然認定,丁鵬包袱中背的是染香姐姐的骸骨。
???
在想什麼?
雛菊?哦,就是野菊花。
你有沒有在秋日的黃昏去郊外閒逛過?
我喜歡。我常常一個人走著走著,就逛到郊外。
我喜歡一個人漫步山林的感覺,看每一片樹葉徐徐落下,聽每一朵花兒開的聲音。
是一種心醉的感覺。
秋日的野菊花是開得最繁榮的,但黃昏卻是它們生命的盡頭。雖然如此,那一簇簇開在山坡上,小路邊,謝在山坡上,小路邊的野菊花,仍固執地帶著一抹嫣黃鋪到天邊。
也許它要人們永遠記得它的美麗,就好像我永遠記得染香姐姐的美麗一樣。
茶味如何?
怎麼能用咖啡來作比呢?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東西。
喜歡就好。
品茶有它的先決條件的,就是生活安定。
妙玉對茶曾有妙論:一杯曰品,二杯曰解渴,三杯就是飲驢了。
茶有冠心蘇合丸的作用,那時可能尚不明確。飲茶要諦應在那只限一杯的「品」,從咂摸滋味中蔓延出一種氣氛。
成為「文化」,成為「道」,都少不了氣氛,少不了一種捕捉不著的東西,而那捕捉不著,又是從實際中來的。
若要捕捉那捕捉不著的東西,需要富裕的時間和悠閒的心境。
我想,這兩者我都處於「第三世界」。呵呵,不提也罷。
下個星期可能不行了,我要去拜訪幾位朋友。
下下周的週四晚上,行嗎?
好啊。再見!
【附】雛菊,又名野菊花成蓬篙菊。菊科。半耐寒性草本植物,高一二尺。葉長橢圓形,深裂多缺刻,有葉柄及小托葉,互生。花冠頭狀,周圍罩瓣舌狀,中間管狀,色有白、淡黃等,花期甚長,自三月開到十月。莖葉嫩時可食,稱蓬蒿菜。
第四章兩枝玫瑰
請進。
雪碧,不要粘在客人身上。
不好意思,它總是這麼皮的。
送給我的?
謝謝你,你怎麼想起送花給我?
呵呵,你是個懂得愛悅自己的女孩兒。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最喜歡的花兒就是玫瑰?
不,不是象徵愛情的紅玫瑰,是代表友情的黃玫瑰。
我喜歡它的香味兒。
真巧,我有個故事和你今天送的花兒一樣,不如聽它吧?
是的——兩枝玫瑰!
???
你來了幾次,有沒有發現我家對面就是烈士陵園?
雖說是陵園,但卻因為有城裡少有的綠地,反倒成了人們休憩的公園。
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想出的主意?烈士陵園!既安慰了死去的人,又方便了活著的人,真夠絕妙!有段時間我老是會記起那個天邊泛著金光的黃昏,有一個小男孩兒背著我,從山腳下一直爬到山頂。
其實,那時他也不能算是小男孩兒了,只是,因為比我小了足足四歲,所以我習慣這樣叫他。
他叫黃凱,那年十九歲。
除了小時候被爸爸媽媽背過外,我再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經歷了。
黃凱的勁兒真大呀!背著我,兩條結實而有力的腿不停氣兒地直往山上跑,我覺得兩邊的花兒呀,樹呀,往後退得飛快,自己就快要飛起來了。
在山頂的時候,他偷偷摘了兩朵紅紅的玫瑰送給我。那天我們在山頂上坐了很久,我記得下山的時候,月亮已經爬上了頭頂。
那次,好像是他第二次來看我吧?
是的,我不否認,我和他在一起時,真的真的非常開心。
也許,他的年輕給我的身體注進了一些新鮮的血液。
我是在電話裡認識黃凱的。
還記得那次是打電話去找一個朋友,他不在,卻聽到另一個渾厚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有磁性,很好聽,我心裡一動,不由自主地和他多聊了幾句。
以後,黃凱便常常打電話來找我聊天。
我給他講自己已經結束的戀愛史,給他講許多朋友們的愛情故事,把他當作另外一個自己,
傾訴著所有的地老天荒。
其實我是很自私的,我這麼放心地講自己的故事與他聽,是想著,其實有個與自己不在一個城市的朋友可以無所顧忌也很安全。
但是我沒有想到,那個五一節,黃凱在電話裡固執地說要來見我,不管我同不同意,他就真的來了。
???
那天下著傾盆大雨,街邊的水溝已經飽和,雨水全都漫溢在街面上,四下亂竄。
五月的天氣已經很溫暖很潮濕了。
我接到一個傳呼,是黃凱打來的,他已經到了我所在的城市。
他真走運,選了這麼一個鬼天氣。
我背一個白色的帆布背包,接著一把碎花的雨傘,有些無奈地往車站走。說心裡話,我是不太願意與電話或網絡裡的朋友見面的。阿阿,有些駝鳥吧!誰叫我遇到個臉厚的男孩兒。
在車站門口,我看到了一個高高瘦瘦微駝著背的小眼睛男孩兒,靜靜地站在房簷下。
不知為什麼,我一下子認定他就是黃凱。
我徑直走到他面前:「黃凱?」
男孩兒低下頭瞧我:「黃凱是誰?」
「呃……」我有些尷尬:「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我微窘地轉身準備離開,卻不料那男孩兒伸出一隻手來毫不猶豫地從我手裡把傘接了過去。
我一愣,抬眼看他,那男孩兒嘴角上翹,露出一絲詭笑。
我氣極,給他肚子狠狠一拳:「你捉弄我?」
「第一次見面就動武,你也太野蠻了吧!」黃凱「唉喲」一聲說。
「你自作自受。」
……
後來,我請他吃飯。可他面對一桌子菜卻不動筷,一聲不響,一雙小眼睛一直盯著我,半晌,才冒出一句話:「你比我想像中的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