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單飛雪
深夜的捷運列車,馳騁在半空,在水泥大樓間,於半空建構的軌道,他們在那之上,在夜的中央,兩邊大樓窗戶眨著曰燈,他們聊起感情裡的風風雨雨,還有親人間的互相拖磨。
小兵說:「我知道過不久我還是會原諒妹妹,還是會回頭找媽媽,總不可能跟她們氣一輩子吧?」飄飄這陣子不停打電話求她回去,她故意不理她們。她歎氣,靠著椅背,晃著腳跟。「一直住在你那裡也不好意思。」
「妳想住多久就多久……」嚴守禦握著她的手,安慰道:「有些緣分是沒得選的,只好淡然處之,心安理得的承受,不要去追問因由,勉得累壞自己。」
「是啊,我從以前就常常在想,我媽怎麼會那麼偏心,有可能是因為我妹是早產兒,而且她一出世,我爸就因為癌症去世了,大概因為這樣,我媽想彌補她吧,結果把她寵壞了。我妹也滿可憐的,一出世就沒了爸爸……」
嚴守禦靜靜聽著,大大的手掌一直握著小兵的手。
小兵瞟他一眼。「那你呢?你家人呢?」小兵故意問,他從不提自己的事,可是小兵想分擔他的心事。尤其在湯雅頓說過嚴守禦的遭遇,她希望也能分擔他的心事。
嚴守禦推推眼鏡,很無所謂地笑了笑。「我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媽跟我爸很早就離婚了,我是獨生子。我爸年輕時很愛交朋友、很花心,就像湯雅頓那樣,有點孩子氣,生意做得很好,可是太容易相信人,後來被騙,被朋友連累,一夕之間敗光家產,只剩下妳現在住的那棟老房子。」
「他現在呢?」
嚴守禦遮言又止,似乎不大想提起父親。畢竟有個精神失常的父親,不是很好說出口的事,他並不覺得丟臉,只是有些怕,怕小兵知道了,會疏遠他。
小兵打量著他抑鬱了的神情,就將頭靠在他的肩膀。「我聽湯雅頓說,你父親住在療養院,聽說他受了很大刺激,認不出你來。」
嚴守禦面色一凜,小兵感覺他的身子瞬間僵硬。
小兵侃侃而談:「像我妹妹很不長進又會嗑藥,常鬧事,我前男友很不諒解,很討厭去我家,大概覺得這事很不光彩。他很看不起我妹妹,我當然也知道飄飄不好,可是再怎麼樣都是我的妹妹,每次聽他用很不屑的口氣罵飄飄,讓我覺得很受傷。我常在想,假如立場調換,假如換他有個不長進的弟弟,我才不會因為這樣就覺得丟臉或難堪,畢竟我愛的人是他,和他的家人無關。而且真的很愛一個人,是會願意接納他的全部吧,怎麼會東挑剔西挑剔的?這世界哪有完美的人哪,跟他交往累死我了。」
「我不會這樣。」嚴守禦保證,葛小兵微笑。
「我知道你不會。記得嗎?當我們還不認識,你聽到我妹妹說要自殺,竟然還認真地把她找來開導,後來我雖然罵你多管閒事,不過,我覺得你真是很好的人。」不像常博森是醫生,他比醫生更有仁慈心腸。
小兵挽著他的手。「下次去見你爸爸的時候,找我一起去。」
他搖頭。「他現在像個孩子,情緒很無常,有時候還會摔杯子、摔電話。」
「唔,還好我運動細胞不錯,我跑得很快,不怕。」
他笑了。「他最厲害的就是吐口水了,護士要他吃藥,他就呸呸呸地用口水吐人家。」既然小兵問了,他乾脆一次全講出來,讓她心中有個底。
小兵沒被嚇到,笑笑地說:「還會吐人家口水,又會摔杯子、摔電話,恭喜你,你爸爸還很健康,這麼有精神。」
嚴守禦愣住,手蒙住頭,笑了。
葛小兵捏他手臂。「我說得有道理啊,笑什麼笑?」
他笑完,長臂一撈,將小兵按在胸前。壓在心窩處,可是他的臉別過去,不讓小兵看見,他感動得濕了眼睛。
「我還是不能帶妳去見我爸爸。」
「為什麼?」
他有點尷尬地暗示小兵:「我們家家教很嚴,帶女孩子去見他,就代表要跟這個女人結婚的。」
「噢。」
嚴守禦又說:「除非妳將來願意嫁給我,不然我不能隨便帶妳去。妳會嗎?」
曾經小兵夢想著跟男友共組家庭,生兒育女,有個溫暖的窩,那是在疲憊時的避風港。因為碰上的對象不對,教她苦求不得,沒想到這夢想就這麼輕易在另一個男人口中聽見。
過去常博森老是說,大家認識得不夠,所以不能作承諾;大家相處的時間太短,所以不能談婚姻;事業還不穩定,不想成家;小兵的個性還不成熟,不會是個好媽媽……原來這些都只是借口,三年五年十年都一樣,感覺對了的時候,不需耗費唇舌,不需逞強追逼,自然時機成熟,水到渠成。
嚴守禦認為小兵就是那個對的人,常博森認為的不完美都變成他眼中的完美。他看見小兵為家人的付出,看見小兵的負責和善良,他就覺得小兵是值得他去守護的愛人。
他毫不猶豫就提出結婚這個提議,小兵震驚,同時有領悟。她對嚴守禦的感情不是一時的激情,她在他身上找到安定的力量。他的穩定和謹慎,恰是她最缺乏的特質,他處事成熟的態度,是她最好的明師。
小兵開玩笑地說:「好,我要跟去見你爸爸,反正在你家住得超舒服的,要是嫁給你,就可以一直住下去。」
「過戶給妳都可以。」他微笑。
「欸,不是很不信任人嗎?不怕被我騙啊?」
「我評量過損益表,最壞不過就是我老死在學校辦公室,讓妳騙一次。」
小兵哈哈笑,感謝他的信任,更高興著終於她懂得善待自己。有些緣分是可以選擇的,不開心卻甘於受困,自作踐也就怨不得誰。所以她不怨常博森的寡情和他的背叛,她沒時間追悔,握著嚴守禦的手,逮著了幸福的機會。雖然世事難料,誰也不敢保證這次就天長地久,但下次小兵知道,當情況不再是她能忍受時,她不會委屈自己,她會毅然退出。可是笑盈盈地望著另一雙含笑的眼眸,她有預感,這次會天長地久。
捷運到站,嚴守禦送小兵到家門口。這一路桂花沿街香著,他們倆濃情蜜意,話題斷斷續續,沒有結束的意思。嚴守禦問小兵時尚雜誌的運作方式,以及時尚業界的內幕。
「雖然從事的是流行時尚的工作,但是妳的打扮很平常。」
「就是因為每天跟一堆花枝招展的人相處,覺得很膩,加上又忙,根本懶得再多費心思打扮,除非那天有特別的活動,在雜誌社我都嘛累得跟鬼一樣。」
葛小兵也好奇嚴守禦的生活。「你把家讓給我住,自己住在辦公室習慣嗎?學校很悶吧?」
「我不覺得悶,深夜走在椰林大道,吹著風,很舒服。而且我的生活很單純,不像你們要跑來跑去,每天作息都差不多。」
小兵瞧著他,大眼眨呀眨。「就這麼放心把家丟給我糟蹋?」
「老房子妳還能怎麼糟蹋?」
「住進去第一天,你猜我做了什麼?」
他搖頭,不知道。
小兵說:「我把每個抽屜都翻過了,包括搜遍你的衣櫥跟床底,我發現一個大秘密,」她指著嚴守禦。「厚,我搜出很多A片跟成人雜誌喔!」
「既然被發現了,那些都送妳吧。」他若無其事。
小兵驚訝:「真的有喔!」她原來是嚇唬他胡謅的。
嚴守禦搭著她瘦小的肩膀,覷著她笑。「一本也沒有,我沒看那種東西。」
「是喔。」
葛小兵忽心事重重,蹙眉,努力思索著什麼。
轉眼到家了,嚴守禦叮囑她。「記得鎖門,我回去了。」
「你老實跟我說……」小兵神情怪異地瞅著他。
「說什麼?」
她臉色爆紅,支支吾吾,說出這段日子以來她的疑惑!
「你……你沒什麼病吧?我是說……如果有,你可以坦白跟我說。」那方面有障礙,還是另有隱情?照一般正常交往,他們約會很多次,但除了剛剛他吻了她,他都規規矩矩的,晚晚禮貌地道別離開。
她住他家,他卻一次也沒留下來。明明很喜歡她,對她很好,但從沒有要她的意思,小兵很納悶。本以為嚴守禦是對他們的關係還不夠確定,但剛剛他吻她,熱烈的擁吻又不像是對她沒興趣。
「我有什麼病?」嚴守禦被小兵問糊塗了。
小兵目光閃爍,搔搔頭髮,尷尬地低下頭。「就……就是……譬如……我是說譬如喔。」她慌慌張張地打比方:「有的男人因為心靈有過創傷,面對喜歡的女孩,沒辦法……又譬如喔,譬如有的男人他那方面有障礙,沒辦法跟喜歡的女人……嗯那個啊……所以……」小兵支支吾吾,臉紅得像蘋果。
OH∼∼嚴守禦快暈倒了。聽、聽!這傢伙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這是什麼世代啊?大家交往進展都這麼快速的嗎?什麼那個那個的,講半天,原來她懷疑他那方面有問題,所以從沒有要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