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唐浣紗
梅蒂忍不住拔高音量。「七天!才七天!簡直就是要她拿命開玩笑嘛!雖然醫生說珀懿是輕微腦震盪,嘔吐等症狀大約半個月後就會消失,可是醫生也一再強調,說人腦的構造是非常脆弱而複雜的,即使只是輕微的腦震盪,也要多多休息,以免日後有什麼大礙。可公司居然只給珀懿一個禮拜的病假,一周後就要她繼續上飛機值勤!天啊,這、這簡直沒天理嘛!」
她越說越氣。「真的太過分了!我真懷疑公司裡那些高層主管的心肝是不是黑的?他們根本不是人嘛!居然會說出這麼沒天良的話!我們當然知道機長一下命令就得服從,可是珀懿為了救乘客寧可冒險,難道這也有錯嗎?難不成公司要看到乘客受到重傷才滿意嗎?公司非但不肯負擔她的醫藥費,甚至還說她在一周後若沒有回去值勤,就視同曠職!」
梅蒂氣到發抖。「過分、過分!這根本就是變相的裁員嘛!有好多資深前輩就是這樣被公司氣走的!哼,誰不知道公司最近轉投資嚴重失利,公司賺錢不給員工分紅就算了,賠錢還拿員工開刀,故意刁難我們,要員工自己走路,好省下一大筆遣散費!」
一拳敲在茶几上,梅蒂吼道:「我真的快氣死了!珀懿為了公司這麼拚命,隨時都把乘客的安全擺在第一,公司不體恤她就算了,居然還想乘機開除她?厚∼∼這口怨氣我無論如何都吞不下!我已經聯絡工會的人了,要他們盡量幫珀懿爭取賠償金和傷假,否則就採取法律途徑!」
藍羽懿臉色黯然地說:「梅蒂姊,真的很謝謝妳替我們做了這些,不過……」無奈地在心底歎氣。只怕工會也無法幫姊姊爭取到什麼權利,畢竟少數幾個人的力量實在很難跟一個龐大的集團抗衡。
梅蒂還想說些什麼,手機卻響了,她接聽後,簡單地說了幾句便切線,轉頭對羽懿歎氣。
「唉唉,我好苦命啊,又要準備上飛機了。說真的,外界總以為當空姐很輕鬆,卻不知道我們這一行的精神壓力有多大。這一次的亂流,除了珀懿受傷外,我還看到有人被亂飛的玻璃瓶劃傷,血流如注;骨折的人也很多,落地時,大多是被抬下飛機的。因此現在我一看到飛機就會發抖,可是,還是要硬著頭皮去值勤,不管內心多恐懼,全程都得對乘客露出微笑。」
羽懿勸她。「梅蒂姊,妳先去上班吧。不用擔心我姊姊,她一醒來,我就會通知妳的。」
「好吧,那我先走了,有什麼狀況隨時跟我聯絡。我這趟是飛到溫哥華,外站的住宿地點珀懿都知道,她可以找得到我。」
梅蒂離去後,羽懿拿起棉花棒沾水,幫姊姊滋潤乾燥的嘴唇,小臉盛滿憂慮。姊姊已經昏迷兩天兩夜了,她真的好擔心,可又不敢在病房哭泣。
突然間,羽懿看到姊姊的睫毛一直顫動著,她驚喜地撲到床畔。「姊!妳醒了是不是?」
一睜開眼睛,珀懿就看到滿臉焦慮的妹妹。
她困難地想移動雙手。「我在醫院嗎?」
她依稀記得昏迷前的最後記憶是──在飛機上,她被亂飛的行李和硬物擊中,只覺得一陣痛楚襲來,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太好了!姊,妳醒了就好!」藍羽懿又哭又笑,強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出,緊緊握住她的手。「妳已經昏迷兩天了,我好擔心。對了,妳先不要亂動,妳的頭還包著紗布呢!不過別擔心,醫生說妳還算幸運,只是輕微的腦震盪,其它的皮肉傷也沒什麼大礙。妳有沒有哪裡痛?或是感覺不舒服?有的話要告訴我。」
「我還好……」珀懿緩緩移動自己的身體,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身上的確有多處纏著紗布。不過,她雙腳的腳掌可以靈活轉動,雙手也是。謝天謝地,她真的沒有大礙。
「讓我坐起來。」
羽懿趕緊拿枕頭塞在姊姊的背後,讓她靠著床頭坐臥。
珀懿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連忙問道:「妳沒告訴爸吧?」
羽懿回答。「沒有,我知道妳絕對不會允許我通知老爸的,小妹也還不知道。」
「那就好,千萬別讓他們知道。」珀懿鬆了一大口氣。父親住在汐止老家養老,他年紀大了,她不想讓他擔心。「如果讓爸知道,他一定會寢食難安,叫我辭掉空姐的工作。而小妹下個月就要準備前往紐約了,此刻一定還在接受指導教授的嚴密訓練,所以也別讓她徒增煩惱,她一知道我住院,一定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姊……」羽懿咬著下唇。都什麼節骨眼了,姊姊還是只考慮到家人,完全沒想到自己。
珀懿看了妹妹一眼,馬上知道她在煩惱什麼,所以刻意故做輕快地道:「別擔心啊,醫生不是說我只是輕傷嗎?我很快就會回去工作了,所以小妹赴美的學費不是問題。」
羽懿忍不住再度落淚。「姊,妳別說了,妳都腦震盪了,怎麼可以馬上回去工作呢?那是在拿命開玩笑啊!我覺得自己好沒用,我……我已經想清楚了,我要先辦休學,由我來工作替小妹籌學費!」
「不行!」顧不得自己身上還有傷口,珀懿疾言厲色地說:「妳在胡說什麼?妳的成績那麼好,眼看就要拿到碩士學位了,怎麼可以休學?當學生的本分就是把書讀好,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我要生氣了!」
羽懿含淚喊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姊姊妳可以半工半讀完成學業,那麼我也可以!小妹的學費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兩個人的力量絕對大過妳一個人──」
「夠了!」珀懿不許妹妹繼續說下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後,緩緩開口道:「我知道妳在煩惱什麼;方才妳跟梅蒂的對話我都聽見了,妳是擔心公司不肯賠償我,又要我馬上回去上班,妳不想我受委屈,所以才會忍痛休學,對不對?」
羽懿一愣,很懊惱讓姊姊聽到了那些對話,擦著淚水罵道:「你們公司太過分了,根本就是變相裁員,藉機刁難好讓員工自己走路嘛!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妳在身體還未康復的情況下,馬上回去工作,而且空姐的工作本來就有一定程度的危險性。姊,妳就不要再當空姐了,妳一天到晚在天上飛,我好擔心。這次幸虧傷勢不重,但下次呢?還會有這等好運嗎?」
羽懿一臉認真。「妳可以先好好地休息一陣子,之後再慢慢找工作,我也可以半工半讀,錢的事絕對有辦法──」
「不要再說了。」珀懿重重搖頭。「妳知道我絕不會答應的。工作的事我自有主張,小妹的學費我也一定會想辦法的。如果妳真的想幫我,就好好聽我的話,專心地拿到碩士學位,讓老爸高興。」能讓兩個妹妹順利完成學業,一直是她最大的心願,她絕不允許自己軟弱。
「姊──」
「我說不許再說了!」珀懿沈下臉,一副斬釘截鐵的表情。「這件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再吵我要翻臉了。我都已經躺在床上了,妳不會希望我再動怒,氣壞身子吧?」
雖然不贊成,但姊姊都這麼說了,羽懿也無法再多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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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綠油油的草坪上,有許多病人正在散步,也有護士推著病患到院子裡來散散心,呼吸新鮮的空氣。
珀懿獨自坐在角落,小臉上淨是一片茫然。抬頭望著藍天,偶有幾架飛機凌空飛越,可曾經令她迷戀的機體,此刻卻令她感到畏懼。
醫生說她後天就可以出院了,可心頭卻沒有半點歡喜,因為她馬上就要面臨一個最大的抉擇──要不要回去上班?
她這次在飛機上發生意外,照理說是因公受傷,可公司從頭到尾都推得一乾二淨,一再強調是她自己不聽機長指示才會受傷的。公司肯賠償部分的醫藥費,而且給她一周的病假,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工會雖然幫她一再爭取,可公司的態度仍然很強硬,擺明了沒得商量,如果明天她沒有上飛機值勤的話,就視為曠職。
仁至義盡?聽到工會的人轉述這句話時,珀懿真是心灰意冷。她是一名空服員,受過專業的訓練,當然知道在緊急情況下一定要聽從機長的指示。可是她更清楚,保護乘客是空服員最該做的事!不管在任何狀況下,都不該放任活動餐車不管,讓笨重的餐車成為殺人工具。
儘管自己的下場這麼淒涼,可如果時光倒流,她依舊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鎖好餐車。寧可自己受傷,也不想看到無辜的乘客出事,這是她對職業的尊重,也是她從當空姐的第一天起,就對自己許下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