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唐婧
「虎子乖!別怕,相信自己,我們一定找得到活路出去的,相信自已,我們一定能辦到的。」
這個時候還在相信自己?!
颯騏亞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這女人當真天真得可以,他們不但身陷火場,還迷了途往深處行去,再晚一步,除了相信神明外,她可能誰都不用再相信了。
他飛縱至兩人身旁,濕皮兜一揚用水罩住兩人,換來了片刻乾淨的空氣。
「颯騏亞!」
乍見自己心目中的「卡符」現身,虎子連哭都忘了,他緊偎在颯騏亞伸出的右臂,像是躲在母雞羽翼下的小雞仔。
颯騏亞未做聲,給了他一個鼓勵的微笑,旋過頭,他望向那被灰煙弄污了清麗臉龐的溫嵐,她的臉上雖是灰燼塵沙,可對著他笑的眼眸難得地沒有往日的虛假和做作,她的眼睛燦亮,唇角微微上勾,雖然她不說,他卻知道她很高興,高興在這裡、在這個時候看見了他。
見她笑了,他心頭突生暖意,他並不明瞭這種情緒代表什麼,只知道,他喜歡那種被她需要的感覺。
他用左手攬緊她,三人一起掩在皮兜下,正要離去,突然溫嵐喊了聲,「等一下!」她急急推開颯騏亞,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蹲身摸索著,然後從三人眼前煙霧瀰漫的腳下抱起了一大一小兩隻兔子。
「放下!」颯騏亞沉了聲,他看得出虎子眼帶懇求,卻不敢開口請求,所以他的命令是對著溫嵐下的,「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我出現在這裡並不代表沒事,這會兒咱們自身難保,哪有閒工夫再管兔子!」
「不放!」
被煙嗆咳了幾聲的她,終於不再在他眼前表現那套「主子向東,奴才不敢向西」的鬼服從,她認真而倔強,「若非為了它們,我們不會進來這裡,既然來了,就沒理由擱下它們自己逃生,就算只有一線生機也要一塊兒試試!」
「不救兔子就別救我!」溫嵐眼神堅定,「你可以只帶虎子走的!」
他瞪視她,有些惱恨,「你當我做不出來嗎?你當我非救你不可嗎?」
話是這麼說,他卻已再度攬緊了抱緊兔子的她,藉著皮兜的掩護,偃低身子疾行,虎子和溫嵐足未點地,被他擁在懷裡騰雲駕霧著。
溫嵐不語,首次如此偎近他懷中,除了自個兒懷中的兔子味兒及濃濃煙嗆味兒外,她聞到了他的氣息,很男人的味兒,很令人安心的味兒。
她和虎子可以安心,颯騏亞卻不能,他躥回方才奔進火場的入口,雖然外頭的人不斷汲水潑灑,但此處的火源已左右相連,換言之,n字型變成了口字型,三人被包圍在熊熊焰火中心,尤其此處是最後延燒到的地方,這會兒火勢最熾,厚實如牆,人還沒靠近就已被滾滾熱流烘烤得全身毛孔像著了火地疼,壓根不能再前進半步。
察覺出颯騏亞佇足不前,溫嵐忍不住將頭探出,一看之下面如死灰,這麼大的陣仗,就算是神仙也飛掠不過去。
「怎麼辦?」她問得很小聲,怕嚇到虎子。
「你總算知道害怕了?」聽到他涼涼的嘲諷,她瞪視著他,不敢相信在這時候他竟還有心情嘲弄她。
「我不害怕!只是覺得……對不起,連累了你。」她說得真心。
颯騏亞哼了聲不說話,攬緊兩人轉過身往後奔去。
「你瘋了!」溫嵐輕吼,擔心是週遭高溫熔掉了男人的理智,「你幹嗎往回走?找死嗎?」
「就是不想死才往回走,」他吼回去,焰火聲使得他們要聽到對方的話語有些困難,「大火燒到最終,反倒是起火點火勢最弱,而且,那兒有條溪流,只不過……」他顰眉打住話。
「只不過什麼?」她好奇他未竟的話語。
他卻沒打算說個清楚,「只是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們得趕在被這些濃煙嗆暈前離開這裡。」
溫嵐不再出聲,他說得對,好一會虎子都沒出聲哀啼或害怕地問問題,八成是已經昏迷在颯騏亞懷中,同自己懷裡那對母子兔一般。
她下意識更倚近了颯騏亞,不全因著害怕,而是突然冒出的患難與共情愫。
這會兒兩人命運奇妙地起了聯繫,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也難以倖存。
颯騏亞帶著溫嵐奔至田地另端起火處,依他的說法,這兒的火勢已算是最小的了,但在她眼前卻依舊見著黑濃的漫天煙霧、紅熾的焰舌。
他環擁著她停了步,突然笑了,是那種灑脫不羈嗜險的笑容。
「還是不怕?」他睇著她,眼神略帶挑釁。
「不怕!」她搖頭,笑得很甜,「因為有你!」
他忍不住被她逗笑,有點兒大男人的哼了聲,「真心話還是又是少爺說東,奴才不敢往西的阿諛?」
「真心話!若有半點虛假……」她舉高手掌,「願遭火焚!」
他將皮兜掩緊,歎口氣,「這時候發這樣的毒誓,你果真本事。」
皮兜下一片昏暗,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覺腳底騰空,他又帶著他們御風疾飛著,沒多久,一股窒人熱流貼上,燙熨著溫嵐所有尚存知覺。
好燙、好燙!好難受!
她不能呼吸了,熱焰在四周躥流,嘶地一聲,皮兜被火舌燃著。
她心頭哀哀叫苦,連這最後的保護層都被火神降服了,他們還有活路嗎?
就在皮膚滾熱得即將失去知覺之際,她感覺身子猛然墜下,噗通一聲,緊接著就是整個人沈入冰涼水中的沁心感。
溫嵐抱緊颯騏亞,眼神泛著狂喜,感謝天恩,「我們辦到了!我們辦到了!嗚呼!」她開心地叫嚷,困著颯騏亞將著了火的皮袍仍遠,而他的另一邊肋下依舊夾緊昏過去的虎子。
溫嵐單手將兔子托高,恣意享受著水的清涼,「真好、真好!」她不斷發出讚歎,「這麼涼的水,這麼可愛的水!」
「待會兒,」他苦笑,「也許你就會開始嫌水太多了。」
「什麼意思?」她不解,「難道你不會游水?」不對呀!如果他不會游水,他們三個早就沉下去了,因為自己可是只道地的旱鴨子。
「就算會游水也抵不過將遇上的激流湍急,」颯騏亞解釋,「這條溪盡頭處是個瀑布,就像是有塊磁石在那兒吸引東西似的,方才為脫出火場我用了太多氣力,這會兒……」
他不用再說明,溫嵐也已明瞭了他的意思,想起方纔他提起由這兒脫出火場時那未竟的話語,這會兒,她明白了他噤口的原因,這兒會是一條活路,卻也有可能是另條死路。
水流湍急,他們無法控制、無法脫身地被衝著向前,不遠處轟雷似奔騰的水聲似乎預告著他們的未來。
「不怕?」他竟還笑問著她。
「不怕!」單手托高兔子,另手環緊他頸項,她只希望能更倚近他一點兒。
「騏亞!」
奔騰的水聲夾雜司徒悵的吼聲,颯騏亞和溫嵐抬起頭,見著了攀伏在前方枝幹上頭的男人。
算準了颯騏亞肯定會改由此路脫困,是以眾人早守候於此,只是寨中人除了他外再沒人會輕功,不能像他一樣攀掛在橫出溪面的枝幹上等救人。
溪旁傳來另個叫喚聲,孟格布和兩三個寨中漢子站在急水邊,不斷拋出粗繩卻因水勢太急,下了水便被衝開,壓根靠近不了颯騏亞三人,這會兒也只能站在旁邊猛跺腳乾著急。
水流勢強,時間捉摸得剛好,颯騏亞將昏迷不醒的虎子擲給了枝楹上的司徒悵,丟的人夠狠、接的人夠準,配合得天衣無縫,緊接著,司徒悵又從水裡的颯騏亞手中接過了兩隻兔子。
兔子?兔……兔子!
司徒悵傻了眼,怎麼會有這兩個不速之客?湍流救人,刻不容緩,哪還有多餘時間去救兩隻兔子?且還因此多損耗水裡的颯騏亞早已匱乏的氣力!
不容他再思索,颯騏亞兩人已被水流衝到他眼前不遠處,他伸出手向前,眼看再幾寸便能觸著溫嵐。
「待會兒捉緊了司徒悵的手,你得靠自個兒攀上去。」颯騏亞笑容中有促狹與疲累,「我已沒力氣再扔你了。」
「你呢?」她咬咬唇。
「別管我!」他笑得灑脫,「我會游水,這樣衝下去也死不了。」
「你不同我一塊兒上去?」她遲疑著問。
「我不認為那根細小的樹枝能夠同時支撐咱們這麼多人,更何況。」他哼了一聲,「除了人,咱們還有兩隻兔子呢!若為了多救個人,搞得連司徒悵也一塊兒落水,那一切不是白費心機?」
「快!」樹上的司徒悵將虎子、兔子暫放於枝楹間,極力伸長手,「嵐兒!快捉住我的手。」
溫嵐伸出了手,卻在觸及司徒悵的剎那間縮了手,這一來只有兩人一同奔向盡頭。
對於她的動作,兩個男人同時愣住,救命只有一刻,她卻棄如敝屐?
「司徒悵。」溫嵐回頭向僵著手傻在樹上的他揮手甜笑,「好好照顧虎子和兔兔,等我和颯騏亞回來……」她的聲音隱沒在隆隆水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