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唐婧
「咱們自然深知茲事體大,」方才說話的胖子一臉陰險的笑,「咱們幾個也都先幫您設想妥當才過來的,正所謂誰拉的屎誰就得負責清乾淨。那軟趴趴的瘦皮女是由誰帶回的,自然,就該由誰負責!」
「你們的意思是……」契闊別遲疑著說,紫紅色的葡萄汁液由他嘴角緩緩淌出,刺目至極。
「護國大將軍扎爾剛!」幾個男人極有默契,異口同聲。
契闊別猛擊大腿,「說得有理,正所謂誰拉的屎誰就得負責清乾淨。反正扎爾剛的妻子也死了一陣子,就讓那中原來的剋夫女去當他的續絃妻!」
「贊成!贊成!」原本頹喪跪著的男人們紛紛躍起身,手舞足蹈,比過節還要興奮,「咱們這會兒就一塊兒去告訴王上咱們共同的決定!」
一群人簇擁著契闊別離去,沒人見著,十步之遙處的樹叢裡,有個面色死灰、身軀疲軟的女人!溫嵐會的塔善語雖然不多,卻已足夠讓她清楚了這些話的意思,且真正明白了她這會兒的處境。
丑?!這些該死的醜蠻子,不瞧瞧自個兒的德行,個個那副尊容,竟然敢……竟然敢嫌她醜?
這是什麼國家?
第二章
滾滾黃沙蕩蕩塵揚,一望無際天邊儘是無涯灰黃,踞立於居高臨下的關隘山頂,上可仰千足峭壁,下可臨滾滾黃河。
山崖內側有個形似葫蘆的葫蘆泉,此泉在沙山環抱中,雖大風揚沙,卻始終有水深冽瑩澈,泉水久雨不溢,天旱不涸,正是位居於山谷綠洲裡的鄂溫克山寨居民所賴以維生之活泉。
這會兒,隘口上佇足一抹黑影。
那是個男人,一個很特殊的男人!
他名喚颯騏亞,是鄂溫克山寨——被絲綢之路商旅稱為土匪窩的首領頭子,統管共計三千多人的一寨之主。
他的身子高碩健壯,如巨松般偉岸挺拔,結實的胸肌、腹肌完美分在身軀上,濃粗而男性的眉頭下是一雙永遠晶亮燦星般的瞳眸。
令人稱奇的是,他的瞳眸並不是當地慣見的黑色或棕褐,而是深沉的碧綠色,像貓一樣帶點兒邪氣的那種螢綠。
他的母親是出生於中原的美女,而父親,卻是來自於西方遙遠的波斯國度,二十多年前,颯騏亞的父親漂洋過海由波斯來到中原經商,乍見中原美女颯柔驚為天人,兩人意欲共結鴛盟,但颯柔雙親卻強烈反對女兒嫁給這高鼻子、綠眼睛,長得與他們迥然不同的異族男子,是以全力阻撓。
可感情這回事兒,愈是阻撓它愈是頑強,不多久後,美麗纖弱的颯柔就跟著她深愛的男人私奔了。
改走陸路的兩人返回波斯途中,在黃沙滾滾間吃了不少苦頭,颯騏亞父親染上惡疾,死於荒漠,而颯柔卻在昏迷中被鄂溫克山寨前任寨主救起。
不同於其它塔善國人,老寨主喜歡的正是柔弱雪白的中原女子,颯柔在他眼裡猶若天仙,是以殷殷照料、時時探望,颯柔原在得知丈夫死訊後,便已打算與愛人共赴黃泉,卻在此時發現肚子裡有了兩人愛的結晶。
是颯騏亞喚醒了她的母愛,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
一年後,颯柔終於被前任寨主的柔情給打動,她帶著颯騏亞改嫁,老寨王愛屋及烏,將颯騏亞視同己出,甚至到最後,在五年前他病危時,將鄂溫克山寨托付給颯騏亞,而沒有交給自己的親侄兒浩古力托。
如果颯騏亞在初初接任寨主之職時,有人還質疑過老寨主決定的話,那麼,五年後的今天,這些人也都不再有所疑慮了。
他們的新任寨王比前任更剽悍、更聰明,也更精於謀略,寨子裡人口不斷增加,這個原是毫無紀律的土匪窩,在他的統領下,除了搶奪過往商旅財帛食糧外,也開始學著自給自足。
颯騏亞自中原延聘了些務農好手,於是漸漸地,荒漠成了綠洲,成了良田,他們並且開始懂得如何貯蓄用水,而不再像從前一般得完全靠天吃飯、靠打劫過日了。
颯騏亞也許不是真的塔善族人,但因著他的卓越與努力,到今天,寨中已經沒有任何人會再當他是外來人。
「寨主。」打破颯騏亞沉思的是二寨主孟格布,他最得意的左右手。
「說。」颯騏亞懶洋洋的瞥了他一眼。
「咱們派出去的探子已經查清楚了,塔善新王御賜給扎爾剛的女子,將會在晌午經過古風口到將軍府邸,那兒是個狙擊偷襲的最佳地點,易攻難守,防不勝防……」
「好,」颯騏亞打斷孟格布,「就在那裡搶人!」
「寨主!」
孟格布面露為難,「你當真執意要和扎爾剛過不去?你不怕他手中握有兵權,為了他的女人真與你槓上?」
「對那傢伙我有把握,」颯騏亞淡笑,「鼠膽之輩,當年他那護國大將軍的頭銜還不是靠咱們老寨主幫他打下來的,老寨主甚至還將自個兒女兒嫁給了他,卻沒想到他成了大將軍後翻臉不認人,與咱們鄂溫克山寨劃清界線,不許老寨王女兒回來投親,讓她身居異地,最終落得鬱鬱寡歡,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老寨主過世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見著女兒,這會兒,這廝居然還妄想風風光光續絃,討個塔善王封賜的女子,」颯騏亞哼了聲,「而咱們,自是不能讓他稱心如意。」
語畢,颯騏亞躍下隘口朝葫蘆泉方向行去,孟格布追上問道:「寨主,你不同咱們一塊兒去嗎?」「不過是樁小事,我相信你辦得妥當,我得依原計劃與薩布都盟王儲討論事情,離開寨子一陣子。」
「那麼,人搶回來後該如何處警?」孟格布搔搔頭。
「自個兒看著辦吧!」
颯騏亞漫不經心,「扎爾剛的女人肯定不是什麼好貨,你若拿不了主意,就讓她去當個婢女吧!」
聲音緩緩遠去,他不曾回頭。
悲情呀悲情!
溫嵐哀哀慼慼地坐在顛簸不定的鑾車裡,對面坐著的依然是拉姆兒,只是她的鑾車已由八駒改為兩騎,大車廂改為小車廂,目的地也變為扎爾剛將軍府。
女人的命運就恍若油麻菜籽,完全由不得自己!
剛死了個老頭兒夫君的她,千里迢迢遠來和親,竟遭到那蠻人豬公王的嫌棄,眾人轉了又轉,推了又推,她像只沒人要的破布袋,被人轉送來轉送去。
最後,在有志一同的默契下,大家都說——誰拉的屎誰就得負責清乾淨!於是乎,將她自中原接來的扎爾剛將成為她的新夫婿,而且是續絃的那種。
有沒有搞錯呀?
溫嵐一肚子氣無從洩,如果當時早知道這些蠻子的審美標準與中原竟是如此迥異,那麼,她會寧可待在佛寺裡敲爛她的木魚,也好過留在這兒當個人人避而遠之的女瘟神。
若非路途過於遙遠,她會考慮自個兒打道回府,但在經歷過來時那段淒慘遭遇後,她實在沒有勇氣再來一回。
可若當真留在這異地,她向來最引以為傲的武器——美貌,卻將成為她的致命傷,令人不禁心頭發疼泛酸。
古來紅顏多薄命,美麗難道也是一種錯誤,她才十六歲,難道她的未來只能留在這兒等著枯萎、等著曬成一條黑肉乾?
不甘心呀!不甘呀!
「溫姑娘!」
見溫嵐口中唸唸有詞,拉姆兒傾身拍拍她手掌安撫,「別胡思亂想了,咱們護國大將軍英勇神武,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是嗎?」溫嵐瞟了拉姆兒一眼,「可我覺得他對你的興趣好像還遠過於對我的,他全身最常讓我看見的部位是——背影,我想,」被個醜男嫌棄,這世上還有公理可言嗎?「他被迫娶我肯定很痛苦。」
「別這麼想,溫姑娘。」拉姆兒勸解著,「大多數美滿的婚姻都得靠夫妻婚後共同努力經營,才能得著的。」
「我不認為扎爾剛會有興趣與我共同經營。」溫嵐懶懶出聲,心底補了句,還有我,也沒有半點心情想跟他經營,將軍夫人比上王妃究竟矮了好幾截,她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蠻子就是蠻子,貨物出門都不得退還,她好歹是個活人,他們這樣轉送來轉送去,壓根就不在意她的感受。
當女人就得如此可悲嗎?
「也許……」拉姆兒的話被外頭轟隆隆聲響打斷,兩人掀開轎簾往外一瞧,天呀!遠處一片煙塵朝她們這邊疾奔過來,地表震動有聲。
「那是什麼玩意兒?」
溫嵐還皺著眉頭,拉姆兒已尖叫出聲,「是土匪!是專司出沒在荒漠中劫人財物的土匪!」
「是嗎?」
溫嵐目中亮起興味的光芒,喃喃自語,「不知他們劫不劫女人?」反正她已經倒霉到了極點,就不信還會有更坎坷的命運。
當個有自主權的女土匪,許能好過嫁給那絕不會憐惜她的蠻子將軍吧?
思及此,溫嵐躥出鑾乘,站在轎子邊上猛向來人興奮地揮手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