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白玉虹
這一刻,我真的覺得很受傷,戀愛的喜悅與甜蜜驟然間變成一個笑話,我感覺自己好蠢!
「這件事確實是我不對。」季恩揚的眸色有些黯淡,神情也顯露出困頓和懊惱。「我應該一開始就跟你坦白的,但我又怕你誤會。」
誤會?事實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還說什麼誤會!
我傷心又氣惱地跳下床,衝到衣櫥前取出泰迪熊丟還給他。「拿去!你不過是需要一個能讓你睡好覺的物品,現在我把它還給你,從現在起,你不需要再來討好我、欺騙我了!」
季恩揚愕然地看了一眼他的寶貝泰迪熊,而後又一臉訝異地看著我。「它……怎麼會在你那裡?你又是怎麼知道我——」
「你不需要問那麼多!」我氣唬唬地打斷他。現下我哪有那個心情解釋給他聽。「重點是現在你已經找回它了,無須再擔心失眠的問題,也請你別再來騷擾我,你馬上給我出去!」
說著,我伸手拉他下床,將他一把推出房門外,並立即上鎖。
背抵著門板,我的心臟怦怦地急跳著,因為氣悶和忿惱。
「芳樂……」季恩揚在門外低喊著我的名。
我搗住耳朵不去理會,隨即跑回床上,用棉被蒙住自己的頭臉。我以為自己是灑脫的,但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並不是那麼的瞭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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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開始忙著找房子。
季恩揚這裡我是住不下去了,也不可能再回到學舍,那就只好另找地方住。
其實,想要搬離這裡純粹是我自己的決定,季恩揚並沒有趕我。不過我這人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事情既然說穿了,泰迪熊也歸還了,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哈,聽起來好像感覺很失落,是不?唉,我得承認,事實也是如此。
說不難過不傷心是騙人的。我的傷並非只是自尊上的受損,老實說,感情上佔了更多比例。
我以為這份情還不至於深到讓我放不下,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我在意季恩揚的程度遠超過我的認知,這真是當初意想不到的啊。
三天後,我順利找到了住的地方,那是一層由幾個女大學生分租的老式公寓,房租不貴,環境也還不錯。
我不由得鬆了口氣。畢竟,這三天已經夠我受的了。除了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和季恩揚相處,還得視若無睹他緊追不捨的目光;我甚至考慮把這份工辭了。
然而,這天晚上我卻失眠了。
一想到明天就要搬離這裡,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多一些。難過、不捨,又有那麼點遺憾,我的初戀結束得好快。
過了凌晨三點,還是睡不著,索性放棄,披了件外套悄悄地走出房間。
房外,一片靜悄悄、暗沉沉的。
這時候,季恩揚大概抱著他的寶貝泰迪熊睡得正甜吧!夜裡空氣冰涼,我不禁眷戀起他溫暖的懷抱。
隨即,甩甩頭拋開這股眷戀,摸黑走進琴房,捻亮書桌上的小燈,然後坐在鋼琴前,掀開琴蓋,開始彈奏孟德爾頌的《春之歌》,想藉由柔美愉快的旋律安撫自己煩躁的心緒。
彈著彈著,琴音卻跟著心情亂了,美好愉悅的曲子完全變了調。
頹喪地歎了口氣,我放棄地合上琴蓋,只是呆愣愣地坐著。
忽然,一個溫暖的胸懷貼住我的後背;跟著,一雙手臂緊緊纏抱住我的腰際。
我一僵,繼而開始掙動起來。
「別動……」低沉的嗓音在暗夜裡沙啞地響起,好似飽含濃稠的情感。
我強自鎮定,平板著聲音問:「你……你怎麼還沒睡?」
「我睡不著。」他苦笑了下。「連續三個晚上我又失眠了。」
「怎、怎麼會呢?」我的聲音微微起了波動。「你的寶貝泰迪熊——」
「我需要的是你不是它!」他有些急促地截斷我的話。「沒錯,以前我很依賴它,但自我生病那一晚後,那份依賴就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我默默聽著,沒有回應。
「還記得你曾告訴我,有位歌星到現在睡覺時還非得蓋著小時候的被單的事嗎?」他接著又說:「你說,那條被單已經破破爛爛的了,他還拿它當寶貝,不管到哪裡演唱,只要外宿,就一定要帶著它,否則晚上便沒辦法睡好覺。最後,你還下了個結論,認為那位歌星若不是念舊,便是還沒有長大。」
我當然記得。就因為那句無心的評論,讓他大為發怒,還把我丟在路邊。
只是,我不明白,他突然提起這件事有什麼用意。
「那時候,我聽了很生氣。」季恩揚的額抵著我的後腦勺繼續說道:「但,其實你沒說錯,某部分的我確實還沒長大,所以才擺脫不掉對那只泰迪熊的依賴;就跟那位歌星一樣,不管到哪裡巡迴演奏,我必定帶著它隨行,沒有它,我便睡不著覺。」
「為什麼會這樣?」終於,我忍不住開口,是好奇,更是關心。
「這得提到我的父母。」沉默了好一會,他才開口,「我想,你應該多少聽過他們的事跡吧。」
我點點頭。季伯欽和韓美黛可是當年國內樂壇上響叮噹的人物。
「很多人都羨慕我有這麼一對知名又傑出的父母。」季恩揚微帶苦澀地繼續往下說:「但卻不知道我其實過得並不快樂。對我的父母而言,音樂和彼此已經佔據了他們生命中的絕大部分,他們再沒有心思、也抽不出時間來養育一個孩子。」
「你的意思是……」我禁不住睜大眼轉過臉看著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莞爾地勾唇,臉上的表情卻是陰黯的。「只能說,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扮演父母的角色。在物質上,我是不虞匱乏的,只不過,我一年到頭很難見到他們幾次面;一場接著一場的國外邀約演奏,讓他們無暇顧及到我。小時候,我不懂事,總會哭鬧地問,什麼時候才能再看見媽咪和爹地,我母親總會這麼回答我——「小揚乖,等你把這首曲子練熟了,媽咪和爹地就會回來了」。我信以為真,便每天認真地練琴,練到整首曲子都滾瓜爛熟為止。」
聽到這裡,我已經心疼地蹙起眉頭了。
季恩揚深吸了一口氣後,接著說:「然後,一次又一次,她總是用同樣的方法安撫我。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明白,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我仍然是一個孤單的小孩……從那時候起,我彈琴不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我自己。你知道嗎?我的父母幾乎不曾抱過我。他們的手是用來彈琴拉琴的,音樂在他們生命中的地位遠勝過我。」
他說得平淡,我卻聽得好不難過。
我沒想到他的童年是這麼過的,還始終以為他是個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
禁不住地,我伸出雙手憐惜地擁抱住他。
季恩揚順勢將臉龐棲息在我的頸窩裡,我彷彿聽到一聲輕柔的歎息。
「那個泰迪熊是我六歲那年母親從國外帶回來給我的禮物。」他的聲音悶悶地自我的發問揚起。「也是她唯一送給我的禮物。那時候,我每天一定要抱著它睡覺,感覺像是抱著母親一樣。後來,我離家到巴黎寄宿求學,那時的我,早將全部感情轉而投注在鋼琴上,也已不再冀求父母的愛,但泰迪熊卻在不知不覺中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抱著它睡覺更成了我戒不掉的習慣。」
「對不起……」聽完他坦述的過往,我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他道歉。「我什麼都不知道,還以此對你妄下評論。」
仔細一想,泰迪熊象徵著一種慰藉,能彌補他所欠缺的愛。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麼會說出「如果擁有一切而沒有愛,得到的不過是空虛」那樣的話來。
「你無須跟我道歉。」季恩揚以鼻尖輕輕摩挲著我的頸項。「我聽過比這更糟的評語。我的每一任女友幾乎都曾說過我是一個冷漠自私、不懂得愛人的人。我得承認,她們批評得一點也沒錯。」
「你……你才不是那樣的人呢!」我下意識地反駁。
他笑了笑。「在遇上你之前,我的確是那樣沒錯。我曾經看過一個研究報告說,從小缺乏愛與撫慰的人,長大之後在人際關係及性情上會產生一些無可挽救的缺陷或不良影響。這一點,證諸在我與歷任女友的交往,是確實而無法否認的。我接受她們的愛,卻無法回報相同的感情;我以為,我就是這樣了,很難有什麼改變。」
「那你……又怎麼會喜歡上我?」我忍不住脫口問。
「我也不知道……」季恩揚看著我,認真思索著。「或許是你的個性和我以往的女友不同吧。你不會一味順著我,也從不掩飾對我的觀感,還老是激起我的情緒,惹我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