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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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度翩翩、玉樹臨風的梁伊呂只停留了二十分鐘,便離開了。
之後,顧以法送謝青雯去董家。
路上,他怎樣都不肯說剛剛的會談內容到底是什麼。
不過他的臉色相當凝重。謝青雯看得一清二楚。
「是不是伊呂學長說了什麼更可怕的事情?」坐在車上,謝青雯還是不放棄,追問下休。「你為什麼一直搖頭?好,如果沒什麼,你為什麼不講?他和景翔到後期是來往最頻繁的朋友,一定有很多事情是別人不知道、而他知道的。」
「對。」開車的人只是淡淡回了一個字。
「什麼東西對?」謝青雯快瘋了,她努力壓抑自己想尖叫的衝動。
「妳說得對,他應該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嗷!」
問了半天,顧以法才說了這一句幾乎像廢話的回答,謝青雯終於忍不住伸手重重搥了他一下,讓他呼痛。
顧以法偏著頭,欣賞了一下她氣得紅通通的臉兒。雖然剛才被揍了一拳,不過他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嘴角開始彎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昔日的她,已經慢慢回來了。
本來就該是個活潑熱鬧的人兒嘛。
「你笑什麼?!」謝青雯火大地問:「到底說不說?!」
「妳不用問了,不說就不說。」何必說呢,梁伊呂只是來表達他的不滿而已。他用優雅卻帶刺的口吻,要顧以法最好不要再亂造謠、多管閒事了。
他說,人死為大,如果顧以法繼續破壞好友的名聲,他不會置身事外。
很顯然地,他忘記顧以法也是柏景翔的同學、死黨了。
他嘴角的鄙夷,到現在,顧以法還記得清清楚楚,猶在眼前。
顧以法把車停下,絲毫沒有露出一點情緒,自在地指點謝青雯:「就是那一棟。快去,我下午會來接妳。妳不要隨便外出,誰的電話都不要接。我四點會來。」
一肚子不愉快的謝青雯忍不住要找碴,舉起手機搖晃。「誰的電話都不能接?萬一你臨時有事來不及,打電話聯絡,我也不能接嗎?」
「沒錯,不能接。」顧以法只瞄了一眼,臉色略變,伸手便接過手機。「這個給我。我說會來就是會來。妳不用擔心。」
「那你也不用拿走我的手機啊。」
顧以法不答,端詳著那不算太新的機型。「妳現在不需要它。先借我一下。」
「你不是不相信所有通訊工具嗎?」她沒好氣,故意說。
沒想到顧以法點頭。「又說對了。」
幸悻然進了董家,來開門的是個外籍女傭,大約三十出頭,濃眉大眼,黑黑胖胖的,看起來很凶。
不過一見到謝青雯,她便咧嘴笑了,露出潔白牙齒。她用怪腔怪調的中文說:「泥是……寫小姐嗎?請進。」
「怎麼每個人都認得我……」她一臉詫異。
「她不認得妳,她認得諾瑪。我跟她說,諾瑪講過的謝小姐要來借琴,所以她知道。要不然,她對訪客的臉色可是都很難看的。」董郁琦邊說邊往這邊走過來。
依然長髮流瀉,雅致的絲質襯衫和長褲,舉手投足,都是富家氣質美女的味道。
她一手挽著一個價值可能是普通上班族一個月薪水的皮包,一手則是外套,好像要出門的樣子。
「我要出門。」她證實了謝青雯的疑惑。頭一偏,優雅地指點著:「琴房在那邊。客廳的演奏琴只是擺好看的,很久沒調音了,妳自己選要用哪一台琴吧。需要什麼就告訴瑪麗亞。她聽得懂國語,不過講得不好。忍耐一下。」
「我叫米麗,不叫瑪麗亞!」黑黑胖胖的米麗抗議。
「媽媽說妳叫瑪麗亞,媽媽說所有菲傭都叫瑪麗亞。」她們居然爭執了起來。「不服氣的話,妳回去跟媽媽說。」
「可是我是印尼來的。」米麗得意洋洋地說。
謝青雯目瞪口呆。
「她是我爸媽那邊的印傭,一個禮拜來幾天幫我收拾房子而已。」董郁琦似笑非笑地解釋:「他們外籍勞工很有組織的,彼此間都認識。我父母家住得離柏家不遠,所以她認識諾瑪。」
「諾瑪!」瑪麗亞,不,米麗很大聲說:「諾瑪很科連!」
茫然。謝青雯聽不懂,
「她是說諾瑪很可憐。」董郁琦翻譯。「抱歉,我真的該出門了。妳不用客氣,琴房隔音很好,放心練琴吧。」
說完,便飄然出門去了,留下謝青雯和米麗在玄關面面相覷。
「彈鋼琴,這邊!」米麗熱心地接過她的手提袋,一手拉她,領著她穿越光線充足,裝潢簡單卻素雅的客廳,往琴房走。
這才是真正符合世俗期望的一切。閃亮的鋼琴--有;白紗窗簾--也有;旁邊小桌上鋪著蕾絲桌巾--少不了;木質地板、深色樂器櫃、高雅書櫃擺滿樂譜--一樣也沒缺。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
在鋼琴前坐下,擺上自己的樂譜,她開始試彈了幾段音階和琶音,暖暖手。
比起她年代久遠、超過十五年,買的時候已經是二手貨的舊琴……面前這台史坦威,真有如天堂一般美好。
音色漂亮,音準毫無瑕疵,觸鍵恰到好處,踏板反應也很靈敏,是所有音樂人夢想中的好琴。
彈著彈著,她卻覺得寂寞了起來。
那樣清亮快樂的音色,要是可以讓她父母聽見,該有多好呢……
他們一輩子也買不起這樣的琴吧?可是,不管她用多破舊的琴練習,練副修小提琴時發出多麼不悅耳的聲音,她的父母還是充滿驕傲地聆聽著。
一串串分散和弦流麗奔放,彷彿訴說著最動人的故事。她一口氣練了三首曲子,包括貝多芬和蕭邦。
彈琴也像打球,有時狀況好,有時狀況差;不過重點都是在勤練,只要幾天沒碰,就會生疏,需要更努力練習把感覺抓回來。
待她近來紛亂的思緒都被優美琴音洗滌清明之後,她停了下來。
事情不對。這樣的念頭,出現在她心裡。
關鍵的輪廓似乎正在浮現。她閉上眼,靜下心來,慢慢思考著。
「寫小姐……」米麗不標準的中文在琴房門邊響起。「妳……咬不要此飯?我煮好了。」
向來都是她煮飯伺候人的謝青雯,聽到米麗的話,訝異回頭。「不用麻煩,我自己可以處理……」
「妳不此飯嗎?」米麗圓胖的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的表情。
「這……」掙扎三秒,謝青雯放棄,決定聽她的。「我要吃啊。妳跟我一起吃,好不好?」
最後,她們真的一起坐下來吃飯。在光亮、現代化的大廚房裡。
米麗一個人待在家裡也很無聊的樣子,有人和她說說話,還一起吃飯,真是讓她開心死了。只見她忙裡忙外,不斷用她不標準的中文慇勤勸菜,還困難地想要和謝青雯聊天--
「諾瑪,喜歡妳,」米麗快樂地宣佈,「說妳是好人。」
突然獲頒好人榮銜的謝青雯哭笑不得。;退好啦,謝謝。」
「『先生』不是。」米麗的臉一皺,眉毛打結,做出誇張的不愉快表情。「『先生』很壞,諾瑪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們都不喜歡!」
謝青雯歎口氣。諾瑪到柏家沒多久,不到幾個月吧,柏景翔就出車禍死了,諾瑪根本沒有太多機會和柏景翔互動,哪來的惡感呢?
「先生沒有那麼壞啦,而且他現在已經死掉了,像這樣,轟!」謝青雯做個兩車相撞的動作,示意是車禍。「死掉了,就不要說他壞了,他會難過的。」
「喔!」米麗瞪大眼睛,被她深褐色皮膚一襯,黑白分明得可怕。她詫異地說:「不是那個先生!那個先生死了,我知道!」
被她這個、那個搞得頭昏,謝青雯搖搖頭。「還是,諾瑪是說柏爸?他對諾瑪也不壞,只不過對我特別壞而已。」
說到這裡,她又歎口氣。
她也真是夠了,跟一個初見面的印傭抱怨這些?
應該是因為米麗慇勤到近乎討好的笑容,以及可以深深體會的孤寂吧。一個人離鄉背井,來到語言不通、文化風俗都不同的地方幫傭……那種處在底層,每天除了努力工作之外,沒人可以聊天、談笑的感覺……
到底為什麼要對他們不好呢?
還有,到底哪個先生是壞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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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青雯過了好幾天這樣的生活。
每天,除了去音樂教室上課,就是去董家練琴,晚上回到顧以法的辦公室睡覺。顧以法要她聯絡家教學生,可以在學生家上的就在家上,不方便的,暫時先停課。而他不管多忙,都負起接送的責任。
「這樣不大方便,要停課到什麼時候?」謝青雯皺著眉,困惑地問:「我已經說了,我可以先還一部分的錢,我們應該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啊。」
顧以法搖搖頭。他剛洗過澡,換了比較輕便的衣服,光著腳,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攤在他近幾天的床--也就是沙發上,自顧自地看著雜誌,閒閒地回答:「還要一陣子,不過快了。錢莊的事情不是妳該負責的,不要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