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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樂心

    語氣非常冷靜認真,謝青雯卻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原來繃緊到快斷掉的神經,也放鬆了。

    「感覺上,學長,你好像可以讓我傾家蕩產,果然跟電影演的不一樣,電影裡的私家偵探都不用收錢,案子查完就消失了,」

    回來了,記憶中那個活潑愛笑、笑聲好可愛好特殊、講話很大聲的謝青雯,終於回來了。

    雖然只有一下下。

    他們在距離老公寓至少還有一千公尺的地方分開。下車之際,顧以法把已經冷掉的便當推給她。「妳帶回去吧,當消夜吃也好。」

    「可是學長你也……」

    顧以法搖搖頭,無聲但堅決地,示意她不要再推辭。

    她接過了。

    「就算沒人問,也要自己記得按時吃飯,知道嗎?」

    目送那輛毫不起眼的房車沒入黑暗,視野中,漸遠的紅色尾燈突然模糊了。

    他叮嚀她吃飯。

    上一次有人關心她吃飽了沒有,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粗枝大葉的柏景翔從來不曾這麼細心過,不管是在兩人是學長學妹、情侶或未婚夫妻的哪一個階段。

    每天見面的柏家父母……更別提了。

    而她自己的父母,已經在她大學畢業之後,兩年之內相繼去世。從那之後,她就變成了一個孤伶伶的人。

    孤單,是一種蝕心透骨的強酸,慢慢腐蝕掉一個年輕女孩的朝氣與笑容,讓她急速成長,也急速憔悴。

    在那個時候,她可以為了逃避令人窒息的弧寂感,做出許多瘋狂的事情,比如接下無數家教與音樂班的課程,把自己累得不成人形。

    或是,盲目地接受一個明明知道不適合的人。

    第四章

    劈腿。

    多麼古老的戲碼、多麼可笑的借口,而且……簡單到荒謬。

    謝青雯卻沒辦法擺脫愈來愈濃的困惑與不解。

    因為當期的校友通訊刊登了柏景翔意外身亡的消息,加上顧以法這一陣子以來陸續找了不少人探詢,有些昔日同學開始打電話來慰問、致意。

    說也奇怪,在這種時候,謝青雯卻一點也不想接電話,以汲取一點溫暖和善意。她寧願直截了當地說:「我只想問問題,你們知道的話就回答我,不知道的話就掛電話。」大家都輕鬆。

    可惜這是辦不到的。死掉的人可以撒手不管,還苟活下來的,就得面對世俗的一切繁文耨節、怨憎情仇,無法脫身。

    她幾乎要怨恨起柏景翔了。

    晚餐時分,她照例來到柏家,幫柏家兩老準備晚餐。

    柏父六十歲左右,因為長年抽煙的關係,肺很不好,總是聽見他斷續的咳嗽聲。而柏母中風過,到現在左半邊身子還不能自由活動,勉強能使用的右手也經常性地抖動不止,完全沒有料理家務的能力,

    他們對謝青雯卻一直很冷淡,尤其在柏景翔死後,幾乎把她當作不存在似的,見她來家裡,總是冷臉相向,毫無歡容。

    「翔啊,你在那邊有缺什麼、想吃什麼用什麼,要來跟媽媽講啊。」柏母由印尼籍的女傭諾瑪扶著,來到簇新的牌位前點香,一面喃喃說著。這是她每天必做的大事。

    「柏媽,可以吃飯了。」揮汗料理好了幾樣簡單的菜色,盛飯上桌,謝青雯柔聲招呼:「今天我煮了苦瓜雞,滿退火的,試試看好不好吃。」

    「誰要吃苦瓜!我的命還不夠苦嗎!」柏母嘴角一撇,臉色陰沉,她連看都不看謝青雯一眼,對著似懂非懂的諾瑪說:「搞什麼搞到屋子裡都是油煙味,臭死了,妳去把電扇開大一點。」

    「媽媽坐,先吃飯。」中文不好的諾瑪輕聲說。她一向跟著柏景翔叫柏母作媽媽,年輕的她其實乍看和台灣女孩沒什麼兩樣,只是細看之下,便可以由她略深的膚色以及輪廓,察覺異國風情。

    「吃飯吃飯!我也知道要吃飯,別一直催!又不是什麼山珍海味,隨便吃吃而已,幹嘛這麼急!妳要吃就先去吃!」

    「不吃,等爸爸來再吃。」諾瑪用生硬的中文說。

    柏父上樓來了,他斜眼瞥了一下飯桌。

    「什麼不好煮,幹嘛煮苦瓜!我一天到晚看苦瓜臉,還不夠嗎?」他用沙啞到有點刺耳的嗓音,粗魯地抱怨。

    端起碗,隨便夾了兩樣菜,埋頭吃飯。

    謝青雯明明就站在一旁,卻從來不被正眼看待,更別說是對談了。兩位老人家連叫她的名字都不肯,當作她根本不在場似的。

    他們的態度,此刻已經不會造成尖銳的疼痛了,只是悶悶的、隱隱的劃過胸口,傳來淡淡的無奈。

    她木然地看了諾瑪一眼。諾瑪抱歉似地看看她,又看看滿腹不快的兩老,照例很尷尬,不知所措。

    為了避開這樣的處境,她拿起抹布,開始收拾,順手把客廳桌上的報紙整理了一下,擦擦桌子,還把旁邊擱在櫃子上的獎盃移正,撢了撢灰塵。

    獎盃年代已經久遠。她輕輕擦著,一面無意識地瞄過上面刻的字。

    XX年度全國高中聯賽籃球組優勝

    手指撫過冰涼的獎盃,她微微打個寒顫。

    那年,那個和煦的冬日,她曾經陪著他們,一天又一天的集訓,為的就是這個獎盃。

    也因為這個獎盃,柏景翔得以體保生的資格參加甄試,考上大學。

    他真的熱愛打球。可以書不念、課不上、什麼都不顧地,專心一致,在球場上奔馳,揮灑他亮眼的青春活力。

    當然,那時她才十七歲,對柏景翔的瞭解不夠,崇拜卻很深。

    她喜歡他豪爽的笑、在球場上耀眼的表現,喜歡他永遠靜不下來的個性,到哪裡都可以讓氣氛一下子熱絡起來的能力。柏景翔幾乎就像太陽一樣,永遠散發著光和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而這樣的風雲人物、天之驕子,居然在某次琴房旁的教室見過面之後,常常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謝青雯「偶遇」,還邀她去看籃球隊練習、比賽,告訴她--自己最終目標,是想打一輩子的球。

    當隊中某個重要球員受傷之後,身為隊長的柏景翔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

    聯賽集訓才要開始,他們已經折損一員大將,校內能打的好手幾乎都在球隊裡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找誰替補,柏景翔和教練都傷透腦筋。

    「他已經一個多禮拜都這樣了,臉色好沉重。」謝青雯愁著臉,報告柏景翔的困境給顧以法聽。

    又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不同的是,已經從春天走過夏季,來到了秋深時分。謝青雯和顧以法繼續他們社團活動時間的打混聚會,照例是謝青雯邊吃餅乾邊說話,顧以法靠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

    他一直是這個調調。眼睛望著窗外,懶洋洋的。偶爾看他在小記事本上寫東西,大部分時間在發呆,答話也很簡短。

    可是,謝青雯一直覺得,顧以法很可靠。

    他不曾批判過任何事情,也從不曾對她露出一點點不耐煩。不管她說什麼,總是一臉無謂地聽著。也許不像柏景翔那樣反應熱烈,不過,卻有一種很令人放心的氣氛,讓她說著她想說的話,而不怕被笑。

    「我看球隊沒什麼問題啊。」半晌,他才懶洋洋地說。

    「怎麼沒問題,問題可大了!」謝青雯把核果餅乾塞進嘴裡,努力嚼了半天,吞下去之後才說:「景翔學長要爭取體育保送資格,這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全國性比賽的機會,要是沒拿到好成績,那就沒希望了。可是石頭的腳傷好像很嚴重,還沒集訓就少掉當家控球後衛,情況很糟糕。」

    顧以法沒回應。他靠著窗邊,繼續眺望遠處籃球場上的龍爭虎鬥。

    謝青雯歎口氣,找出面紙擦手,然後繼續嘮叨:「學長說,如果你來打的話就沒問題啦,只是升高三了,功課重要,他也不好意思開口。」

    說著,她偏著頭,烏亮的眼睛帶點疑惑,上下打量他。

    「怎麼了?」察覺她突然停下來,顧以法回頭。

    「你真的會打籃球嗎?」謝青雯提出問題。「可是我看你一天到晚都攤在這裡不動,還老是在吃餅乾啊、糖果這類零嘴,感覺不是運動型的,好像不大靈活……」

    顧以法瞇起眼,冷冷看她半晌。

    「我國中跟柏景翔爭過地區賽的冠亞軍。」冰涼的語調,清楚表明了某人被看不起、相當不爽的心情。

    「真的嗎?!」神經有點粗的學妹陡然驚呼起來。「可是,景翔學長的國中是籃球名校耶!」

    「我的國中也是!」顧以法火大了。「我看起來哪裡不像運動型的?哪裡不靈活了?妳說!」

    謝青雯起身,手背在身後,狐疑地過來他身邊繞了繞,左右端詳了好一會兒。

    確實,他個子高;確實,他身材不似一般男生,雖然略瘦,但是非常結實。只不過,謝青雯從認識他以來,看到的都是懶洋洋、回答慢吞吞、之前還有過腰傷、好像老公公一樣的顧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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