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澹台
楔子
雨不停的下著,似乎有愈來愈大的跡象。
忘憂河的河水暴漲,朝著岸邊的女人洶湧而來,刷過她的身、也刷入她的心裡……
好冷!
是風冷,也是心冷。
她緊抱著直打哆嗦的身子,姣好的面容毫無血色……
大雨無情地打在她的臉上,原該感到刺痛的,但心痛的她早失去了感覺。
而兩頰的濡濕又是什麼?
是雨?
是淚?
還是血?
她兩眼茫然地看著翻湧的河水,心中的淒楚和決絕讓她忘記害怕。
她記得他們路過此地的時候,他說這條是忘憂河。
「是不是來到這兒的人就能忘記一切憂愁呢?」她問。
「跟我在一起,你永遠都不會有憂愁,我就是你心裡的忘憂河。」他說。
甜蜜的話語猶在耳邊,幸福的畫面仍然在心底深處清楚的映現,但他呢?
他已變得無情又無心。
她淡淡的笑了,笑自己的癡傻。在被他傷得如此徹底之後,還是這樣無怨無悔的愛著他。
「姑娘,別靠近啊……」
遠處有道人聲,她聽得模糊,也不想搭理。
把自己交給它後,或許痛苦就結束了。
結束了,再也回不了頭。
在他的洞房花燭夜死去,這是她的宿命啊!
她縱身一躍,跌入了滔滔的河水中,讓冰冷再次將她淹沒……
第一章
洛陽
一條寬約三尺的小溪,緩緩地向南而流。
溪畔兩旁種滿楓樹,時值初秋,滿林楓紅映著落日餘暉,景色好不滄涼。
在楓林盡頭約十餘丈見方的空地上,蓋有一間石瓦小屋。
這裡是陸家三口生活了十幾年的家,雖然殘破的大門已因年久失修而搖晃著,窗戶也因漏縫過大而無法抵擋風雨,甚至嘎嘎作響,但眼前他們實在無力去改變這一切。
好在這裡地處偏僻,屋前的大片楓林有如天然屏障,因此這裡向來無人出入,一直只有他們一戶人家。
灶房裡有一道纖細的身影正在忙碌著,她便是————陸相思。
「咳……咳……」
一陣劇咳的聲音傳來,陸相思匆忙放下手上準備生火的火摺子,走到一旁掀起布簾。
「娘,您醒了?」她看到母親想要起身坐起,連忙上前扶著。
床榻上坐臥著的瘦削婦人,面無血色,由面貌看去,應是三十好幾的女子。由於病魔纏身,她已看不出昔日姣好的容貌,只有銳利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唉!我整日躺著,難得今兒個有這個氣力起身。」病了數年,她早知自己已是病入膏肓,這病一拖再拖,卻連累了孩子。
「既然娘清醒了,相思這就去端藥來。」陸相思起身欲走,卻被母親拉住了手。「別忙,相思,你坐下,我有話向你交代。」
「是。」她只得乖乖坐在床沿。
「相思,家裡的銀兩所剩不多了吧?」
陸母心裡有數,這幾個月來家裡沒有收入,又一直有所花費,現下只怕是什麼都沒有了。
陸相思不想讓母親為錢憂心,只好說謊:「娘,錢的事您不用擔心,每晚我都有繡些小玩意托舅父幫忙轉賣,雖然收入不多,但總還過得去。您好好養病,別想太多。」
「你說福海幫著咱們?不可能,福海是娘從小看到大的,娘不會不瞭解他的勢利。說,你是不是答應他什麼?」陸母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抓著女兒的肩用力搖晃著。
「娘,沒有。舅父看我們這樣,怎麼可能還會要求什麼?您別多心。」陸相思不敢直視母親凌厲的目光,生怕被她看出什麼。
「真的?」陸母懷疑的問。從小就勢利的弟弟真的有可能別無要求嗎?
陸相思不敢說出答應舅父、舅母的條件,只要母親能早日康復,她的這點犧牲不算什麼。
「娘,是真的。我先給您端藥來。」為了迴避母親的逼問,她只得逃開,免得母親動怒而影響病情。
陸母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眼中有著不捨,這如花似玉的女兒啊……都是她的病誤了她的親事,一個年已十七歲的姑娘,卻連上門說親的媒人都沒有……「去吧!順便把俊彥叫來。」
她要趁今天意識清醒時,向兩個孩子交代身後事。
「娘?」
陸相思回頭,一臉的惶恐,好像已明白什麼。
「快去。」
這樣辛苦的活著,只不過是捨不得年幼的孩子罷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子,恐怕是時日無多了。
片刻,陸相思牽著一名小男孩進來。
小男孩走近床邊,輕聲呼喚:「娘……」
年幼的他好像也明白了有事將要發生,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母親就要離他而去……
「好孩子,娘要去找你們的爹了,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們兩姐弟……咳……」
陸相思畢竟年長,童年時父親離開人世的景像她依稀記得。
她紅著眼眶,拉起陸俊彥的手,讓他握著母親枯瘦的手,就怕一時鬆了手,娘就走了。
「相思,俊彥還小,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離開他,直到俊彥成年為止。答應娘,一定要讓陸家的血脈傳承下去,否則娘將無顏見陸家的列祖列宗……」
「相思明白,相思不會棄弟弟於不顧的。」她向母親承諾。
得到女兒的保證,她轉而交代自己的兒子:「俊彥,你要答應娘,要乖乖聽姐姐的話,知道嗎?」
「嗯!」
「相思,我走了以後,把我葬在你爹墓旁。還有,你舅父為人勢利,即使……咳咳咳……再怎麼苦,都不要去找他,知道嗎?」
「我知道了!」
陸相思看著母親,更不敢說出自己已經答應舅父的條件……
陸母不捨地看著她兩個苦命的孩子,不能親眼看到他們成家立業就要死去,是她此生最大的遺憾!
她感到身體愈來愈無力,「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陸相思連忙扶著母親躺回床榻,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堅強,這個家還需要她撐著呢!
「俊彥乖,別吵娘,咱們出去吧!」陸相思帶著弟弟出了房門,淚再也止不住地滑落下來。
當晚——陸相思進房想喚醒母親喝藥,這才發覺母親已撒手人寰。
她這才明白,白天母親難得的清醒只是迴光返照。
人的生死,竟只在一瞬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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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陸相思單獨來到舅父家,就這麼跪在大廳中。
她不是忘了母親的囑咐,而是早在母親交代之前,她就已經積欠舅父不少銀兩,也答應舅父的條件——到「摘月樓」工作。
現在娘走了,她連買一口薄棺的銀兩都沒有,她不能這麼不孝,唯一的辦法就是再來求舅父。
「相思,不是舅母為人刻薄,而是之前你答應過我們的都還沒有做到,教我們怎麼敢再相信你?借給你的可都是我們的血汗錢啊!」身穿錦袍的柳氏睨了眼陸相思。
「舅父、舅母,娘已經離開了,她最掛心的就是俊彥。相思不求別的,只希望日後舅父、舅母能照顧俊彥,相思就算是一輩子為妓,也不敢有所埋怨。」早在來之前她就告訴自己,不論舅父、舅母讓她如何難堪,她都必須忍耐。
「唷!瞧你那張利嘴,把舅母當成什麼啦?我可沒有逼你,只要你還得了錢,想做什麼都行。」
「是啊!相思,你是知道的,舅父的情況也不是多好,你那凱威表哥過一陣子就要上京赴考,得花上一大筆錢,加上還有一個三歲的鳳平要養,你一拖再拖,這可是會誤了兩大家子。再說,去摘月樓這事也是經過你同意的啊!」丁福海和妻子同心,巴不得快點送陸相思到摘月樓去。
「舅父,相思求您,只要能葬了娘,讓俊彥有個去處後,您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求求您們……」陸相思的腿跪得又酸又麻,但丁福海和柳氏就是沒讓她起身的意思。
為了唯一的弟弟,她不能起身、不能回嘴,生怕一個不小心,舅父便會改變主意。
「好了、好了,你把俊彥帶來,我替你照顧就是。不過,你也得馬上到張嬤嬤那裡去!」丁福海像是對她施恩似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事實上,全洛陽城內有誰不知丁凱威是個火山孝子,時常流連花叢,早欠了摘月樓一大筆風流債。要不是陸相思答應賣身抵債,丁凱威的手腳早被砍斷,哪裡是真的要上京赴考。
「舅父,請您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俊彥,請先生來教他讀書識字,我才願意。」
陸相思知道這一去就不能回頭,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得了,我們丁家還會佔你們姐弟倆的便宜嗎?」柳氏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只答應照顧,可沒答應請先生,窮酸家庭能出什麼好子孫?」她嘴裡唸唸有辭,不過倒也沒給了福海聽見。
「謝謝舅父、舅母。」陸相思謝過後,便按著發麻的雙腿站起身準備離去。
「別忘記葬了你娘就來呀!」丁福海再次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