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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劉芝妏

    「是嗎?」

    「當然是。」嬤嬤不會騙他,他相信嬤嬤。

    「那能請問,這大熊般的粗莽漢子是指誰?」容翼有不祥的預感。

    「當然是爺叔嘍,嬤嬤說,爺叔就是這種熊樣。」

    果然!

    「是嗎?哼。」他的語調有些不對了。「那白面書生又像誰的樣?」

    「當然是我阿爹嘍。」

    瞪著混小子一臉的理直氣壯,完全不怕他的大拳頭極有可能往他挺秀的鼻樑上揍去,他好氣又好笑,忍了忍後,仍忍不住的酸了回去。

    「甄澄平,你懂得還真多。」容翼當真是甘敗下風。「嘴皮子這麼滑溜,鐵定不存好心。」

    「那是當然嘍,往後我可是要拐十個婆子回家暖床的耶,所以現在就得好好的將嘴皮子功夫給磨溜。」

    容翼聞言失笑,「十個?」

    「對,就是十個。爺叔,你笑成這樣,是不是嫌我的心太小了?」

    「哈哈,你的心可大著很呢。十個?嘖嘖,真有雄心壯志,這話是你娘教你的?」

    「不,是我太爺說的啦,他說甄家人丁太單薄了,萬一哪天斷了後,那還得了呀,他還囑咐我,要我長大後好好的替甄家開枝散葉……欸,爺叔,你扯到哪兒去啦,還想不想聽我的計畫嘛?」

    「啊,我扯?怎會是我?不是你先岔到這個題兒來的?」

    「才不可能是我,都怪你啦。」小小娃兒不知畏,一臉的義正辭嚴。「還不快將耳朵附過來。」

    「唷,這麼有威嚴?」

    「你聽是不聽?」

    不想聽,打死也不聽!

    「爺叔?」

    唉!「聽,當然聽,我就只等著聽你的絕世大計畫。可你那小腦袋瓜何時這麼有用了?還能擬計畫……」

    「過來啦,囉唆一堆。」十指驀張,牢牢揪著容翼的大鬍子,不理會他扭曲的怒容,硬就是湊上臉,大眼瞪小眼。

    嘀嘀咕咕,一大一小的兩顆腦袋湊在一起,計畫逐漸成形。

    第四章

    接連幾天的豪雨不斷,容翼只能望天長歎。這一日,好不容易雨勢甫歇,才過午,他就迫不及待的進行計畫。

    澄平說的,打鐵要趁熱,他想想,這小子說得也有道理,於是左一籮筐、右一竹簍,將東西打點好便上路了。

    大雨過後的山林野嶺森寒倍添,崁地的粗石因為雨水的沖刷而裸露在泥濘上,水氣瀰漫且濕冷難耐,還得分心顧東顧西,一路走來寸步難行,他走得極辛苦。

    咯咯!

    「閉嘴,沒你的事,再叫,小心我直接將你烤了當祭品。」他遷怒的咒罵著簍中啼聲不斷的大肥雞。

    「我這為的是哪一樁呀?」眼明手快的拉回差一點滾落的籮筐,他搖頭歎息。

    倚在結實的枝幹上,打半山腰就盯上他的鄔棻,瞧著他的狼狽相、聽進他的每一句自怨自哀,些微的興味滑進她面無表情的眼底。

    對呀,他這回又想打什麼鬼主意了?

    「那些骨頭,不,說不定全都成了骨灰了,唉!它們值得我這麼犧牲嗎?」

    聽他的低喃哀語,莫非又是那堆死人骨頭在召喚他?

    太陽穴隱隱抽痛,她無奈的將額輕貼向濕滑的樹幹。煩人的傢伙,她還以為他已經放棄了呢,卻沒料到他的意志力竟這麼堅強。

    「或者是她的緣故讓我直想往這兒跑?」

    他?這個他是何方神聖?

    「才幾天沒見,竟然會三不五時地想起她?啐,比起紅閣的姑娘們,她也只是略勝一籌罷了,況且還成天板著臉,像猴兒般在樹林問晃來晃去,我幹麼老是想起她來著?」

    赫,他說的這個他該不會是她吧?!

    冷不防的串起聯想,霎時,她向來持平持靜的心扉被滿腦子的胡思亂想給攪出波紋,只眨眼工夫,她連脖頸都燥熱了起來。

    「其實金台石說得倒也沒錯,天底下這麼多的死人骨頭,為何非那洞裡的不可?」

    原來已經有人千方百計的想勸退他了?偏他卻執迷不悟,非得回洞裡將骨頭挖盡。

    難道真是因為她?

    「但我哪知道為何非這口洞不可?這輩子挖哪個地方還不是全憑感覺與意志,不知怎地,就是覺得這個洞有古怪,古怪得很,沒挖它個水落石出心難安呀!」

    嘖,難怪他即使像只喪家犬般被她趕走,甚至還在甄家丟盡了臉,可是天才放晴,他就忙不迭的趕上山來探探他的死人骨頭是否無恙,這種執拗的意志力的確是讓人敬佩。

    鄔棻幾不可感的微點頭,甚至有那麼剎那的光景,因為同情猛然汜瀾,差一點就開口喊住他,答允讓他進洞去挖東挖西。

    但她堪堪忍住了。

    她怕吵,也怕被人約束,而應允的代價不是她搬回甄家,再度接受眾人的噓寒問暖,要不就是她留下來,卻得忍受一堆聲音在山裡喧囂雜擾,無論是哪一項都非她所願。

    死人骨頭是他的命,又不是她的,她不想犧牲掉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自在。

    「該死,怎又飄雨了?」

    突如其來的連聲咒罵令漫不經心的鄔棻猛然回神,下意識地仰望著灰濛濛的天空,再移眸瞧向神情僵凝的容翼,他雖然破口大罵,但目標不改,仍舉步維艱的踏路而行。

    怎麼,這麼又濕又冷的天候,他還是不肯放棄?這人當真是犯上了偏執的毛病了?

    無奈輕歎,她真的是於心不忍了。

    他果真如傳言,性莽且急躁,心粗且不善掩飾,脾氣硬得很且堅忍不拔,標準的熊樣漢子,跟他俊雅的外型一點都不符。

    搖搖頭,她特意再歎,又長又沉的一聲歎息飄散在清郁的林間。

    路雖走得艱辛萬苦,但容翼沒失去他的警覺心,冷不防地聽進這恍若迴盪在空谷的輕歎,他猛地抬眼四望。

    沒人?!

    「是誰在這裡?」他很相信自己的耳朵,確定那聲歎息是發自人的喉頭,不是鬼。誰這麼膽大,想嚇他?

    怎麼他左顧右盼就是不將眼神抬高一些?微側首,鄔棻輕晃著肘邊的枝葉,以示回答。

    幾乎是同時,容翼的視線也找到了她,他輕愕。

    「是妳?」

    她聳肩,無語,輕輕的躍下枝幹著地。

    「妳一路都跟著我?」

    「嗯……算是。」

    「算是?又是模稜兩可的回答,妳這姑娘真是不乾脆又寡言,哼,我看要妳多說幾個字,八成比要了妳的命還難吧!」砰一聲,半氣半累勾出了心浮氣躁,也就任護了半天的物品全數落地。

    莫說他身強體健,就算是只活蹦亂跳的大熊,背了這麼些籮筐、簍子什麼的走在泥濘的山路,鐵定也會是滿口阿爹阿娘的亂喊一通。山陡路坎坷,這一路走來簡直是為難他了。

    鄔棻望著他那孩子氣的怒氣勃發,沒做聲,只覺得好笑。一抹淡然的喜悅悄悄打心底浮起,這張鬍鬚亂豎的怒顏滿嚇人,但她竟覺得好看……呃,好看?咳咳咳,是她想多了吧!

    「見我這狼狽的熊樣,妳都沒想到要出聲喊我?」

    「沒有。」

    萬萬沒料到他譏得咬牙切齒,她卻點頭如常,捶肩的大拳楞在半空,怒火也頓時悄悄的滅了些,他繼續捶肩,嗤歎訕笑,「妳還真是誠實。」

    她知道,像師父說的,她的誠實令人讚賞,但每每也讓人氣得牙癢癢的。

    心裡附和著他的感慨,她依舊沉默,微瞇的嬌陣盯著他,私心讚揚著他直截了當的情緒表露。半晌,移目審視著地上那堆雞飛蛋滾的雜物。

    兩隻大肥雞在咯咯啼叫,展翅向四處逃竄,翻倒的竹簍裝的是雞蛋,也破了好幾顆,其中一隻肥雞逃亡時,還很殘忍的又踩破了一顆蛋,而其他的就是些珠煉、墜飾、翠玉鐲子,甚至還有胭脂水粉,大多都是姑娘家的玩意兒,可全都不能吃,他扛著這堆東西上山做啥?

    順著她的目光,容翼手忙腳亂的追回一隻雞,恨恨地目送另一隻壯碩的雞屁股張狂的閃進樹叢裡,回眸才發覺雞蛋破了大半,踹踹腳邊的那一團亂,他乾咳一聲,臉皮子微熱的搔著腦勺。

    「這……這些玩意兒,咳咳,送妳的啦。」生平不曾討好過誰,更遑論是要討好姑娘家了,這會兒面對那雙沉靜卻又太過純淨的杏哞,他倒是讓一把燥火燒得身子熱燙了起來。

    「我?」

    「對啦。」

    「為何?」

    不遠的林子裡,逃脫的大肥雞展翅、得意的咯咯揚叫,聽進他的耳朵裡更覺得萬分刺耳。

    「什麼為何?這堆破蛋還有這隻雞,和連同那只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我逮回來千刀萬刮的蠢雞,都是肉鋪子的萬大娘托我帶給妳的,就這樣不關我的事。嘖,沒想到妳話不多,表情也冷得可以,人緣倒好得很。」想到在甄府的鎩羽而歸,他不禁感歎,「至少比我還好上數倍。」

    萬大娘?

    鄔棻輕訝,隨即了悟,大概是前些時候她花了幾天的時間在山裡替萬大娘採草藥,又不肯收她的謝銀,這才想出了補償的方法。

    「我問了幾個姑娘家,都說她們打心底想要的就是這麼些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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