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衣沅
「嗯,她唱的才有味道。細細柔柔的嗓音,我就喜歡聽……」
徐母臉上綻出溫煦的柔美光芒,她的手輕輕撫摸那年代久遠的黑膠唱片,彷彿愛撫著心愛的珍寶。
「媽,再好聽的歌,整天聽也會膩的。」徐苡縈不明白母親臉上流露的深切情感究竟是否是因為思念父親的關係,然而,印象裡父親並不常聽這張唱片。
「才不呢——阿烽愛的,也是我最愛的,我才不會聽膩。」母親的唇角彎成一個嬌嗔的弧度,那是初戀含羞少女才有的神情。
「誰是阿烽?為什麼阿烽喜歡妳也喜歡?」徐苡縈驚覺母親真是愈來愈不對勁了,自從父親走後,她像是被另一個女人附了身,三不五時說些聽不懂的話。
「他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誰也不能搶走!」母親沒有回答她的疑問,緊緊把唱片抱在懷裡,低喃道:「阿烽答應我,他答應我不會拋棄我的——」
「什麼?媽!妳說什麼?」徐苡縈對母親的失神脫序既驚駭又擔憂,「媽——妳到底怎麼啦?妳是不是病了?為什麼說這些我都聽不懂的怪話?」
「烽……你不能這麼丟了我就走啊——叫我怎麼活啊……阿烽,我不想讓你走啊……不要啊……」徐母說著說著滴下熱淚,豆大的淚珠從她微皺卻仍姣美的面頰滑落,沾濕了黑膠唱片。
「媽!媽!拜託妳醒醒啊!我真的不知道妳到底在說什麼?媽——」
害怕地擁住哭泣的母親,徐苡縈確定母親真的是病了,她一定是悲傷過度悶壞腦子,不然不會這麼失常的。
在她印象中,母親是最能幹堅強的家庭主婦,每月父親交給她那份不甚豐厚的薪資,她總有辦法把家裡大小事情處理井井有條。
除了父親過世那天,徐苡縈從不曾見過她掉過眼淚,每次她在學校受了挫折找母親哭訴,她也會半安慰半斥責:「哭啥?哭不能解決問題。女孩子不是會哭就能佔好處討便宜的。」
此刻,徐苡縈擁著如此落淚心傷的母親,她的心痛極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母親會轉變至此?更不知該如何幫助她——
「媽,別難過了。妳只是生病了,明天我帶妳去看醫生——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徐苡縈擁著母親,輕輕拍撫她的背,像安慰一個哭泣的小女兒。
在母女倆親暱相擁鼓勵時,徐苡縈心裡堆滿無處可問的懷疑,母親哭泣呼喚的名字,究竟是誰?到底是誰?!他跟母親又是什麼關係呢?
第二章
才出過太陽的暖春時分,過了中午,陡然變了臉,飄起陰涼涼的迷濛細雨。
天空濃密的雲朵,浮沉著暗黑的臉色,把行路人春日游賞的心情全壓下了。
「奇怪?早上大太陽暖洋洋的呢,這下子又下起雨了?還好我昨天趁最後折扣買了這條小羊毛披肩,待會兒上山就可以用了——」
伏在高級檜木製成的辦公桌前,陳貴漪細心吹整過的挑染大鬈發,不經意地垂落在男人最新型的薄型液晶電腦螢幕前。
英俊男子微擰的眉峰,俊挺的鼻樑與深邃的瞳眸,在清瘦有型的帥逸臉龐上顯得異常深沉莫測,那雙剛毅緊抿的、不輕易開啟的性感薄唇,彷彿藏著什麼珍貴的寶物似地,不到絕對必要他絕不開口。
打從陳貴漪進辦公室,他一直都沒說話,任隨女人在他耳邊不住噪聒。
「還有啊,若星——你看我的新甲油好不好看?嫩粉紅色的——很春天吧?今天用剛好,瞧我,這一身的春意盎然,恰好搭配你永遠冬天似的冰冷沉默。呵,我們真是絕配。」
「唔……」單若星像是沒聽到她的話,逕自雙眉深鎖,他頭也不抬地撥開電腦旁的髮絲,絲毫沒發現她的嘴角忍不住地揚高,興奮莫名。
「喂!你不能聽我講一下嗎?」陳貴漪伸出纖掌細細搔刮他的頰邊,嬌嗲地的說:「若星,我還聽說喔——陽明山上有一家道地田野風味的餐廳,就在海芋田那裡,我們可以吃飯賞花,然後去泡溫泉,哇!人生一大享受耶!」
「改天吧。」
單若星終於出聲了,拿開她挑逗的手指,以正經的態度回應,精簡幾字卻讓她十分震驚。
「改天?若星!你說什麼?為什麼要改天?為什麼嘛?」
陳貴漪濃妝粉頰垮下,雙目睜得大大地。
「我說,今天別去了。」單若星此時終於把頭從電腦螢幕前移開,他抹揉酸澀的眼睛,抽出幾份文件,接著關上電腦,慢條斯理道:「妳看——外面變天了,颳風又下雨,我想上山的路容易起霧,一定不好走——所以,我們今天就不去了。」他說的婉轉,態度卻是堅定的。
「啊,又不去了?討厭啦!你又變卦了?!」陳貴漪氣嘟嘟地摔了價格高昂的古奇手袋,惱恨嚷道:「你老是出爾反爾,真的很討厭耶!」
「又不是我的錯!」單若星勉為其難露出淺淺的笑意,瀟灑聳肩,看著落雨的窗外,這老天要下雨,我也沒辦法啊!我不喜歡下雨天開山路,太危險了。」
然而,真正的事實是——他並沒有心情帶她出遊!
若非念在陳貴漪的父親恰是主要貸款給『硅之星』的某大官股銀行董事長,單若星才勉為其難應付她幾句,不然照他平日寒漠獨斷的性格,早就把她掃出門了,哪還容得她在耳邊叨絮個沒完?
「唉喲!這雨下得又不大——」陳貴漪急忙撒嬌道:「我們是去『拜訪春天』耶,下點『三月小雨』很正常啊!這樣才有詩意……」
「等等……妳有閒情玩起歌名大會串,可惜我現在滿腦子公司裡的事,實在沒興趣聽。」單若星凜凜寒眸如利箭發射。
「你……你幹嘛那麼凶啊?」陳貴漪斂起笑意,眼眶微潤,顯然中了他的「利箭」,委屈、失望、心痛一併湧上,差點兒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妳啊,學著懂事點嘛!公事要緊,要玩以後有的是機會。」
見她哆嗦著雙唇,單若星有所顧忌,還是不好太叫她太難堪,於是展露一絲絲難得的笑容,安撫道:「妳看看外面!只怕——這場雨帶來的是濕答答的濕意,而不是浪漫的詩意喔,萬一天雨路滑出了交通事故,那可就是嚇人的『屍意』了。」
「可是,你已經答應我了。」她無限委屈的癟著嘴,無端取消賞花之行,陳貴漪真是千百個不願意。
「哎,我下次補償妳,總可以了吧?」怕再扯下去更沒完沒了,單若星只能先隨便搪塞她。
表面妥協地拍拍她的手,把先前抽出的文件放進公事夾裡,此刻他心中掛念某個所在,根本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情。
「哼!補償?每次都說補償!騙人——」陳貴漪氣惱地拿起名貴手提包敲著他的辦公桌:「認真算起來,你已經欠我一百次了。」
「一百次就一百次吧。」聳聳肩不置可否,單若星沒有留下太多機會讓她耍脾氣,起身跨步到電梯口,毫無餘地的宣告:「總之,我沒空,一千次也是沒空。」
「你——」陳貴漪被堵得啞口無言,知道他吃定自己不會跟他絕裂翻臉。
打從成為一個女人,她不曾在一段感情裡這般無能為力,這麼沒有尊嚴——
若是別的男人,她早就一腳把他踢得老遠涼快去!
偏偏,他不是別人,偏偏,她怎樣也不能把他拱手讓人,因為,他是單若星!
年方三十出頭的單若星就擁有市值百億的上市電子公司,每年賺進數不盡的美金,養活全球數以千計的員工,光是他得天獨厚的男模酷俊外形,便足以讓所有女人傾心,他所創造的百億企業,更是天下女子所夢想那道「豪門」。
無人能擄獲這匹高科技界的浪子,近幾年,單若星的感情世界始終空白,陳貴漪花了多少氣力才靠近這座價值斐然的金礦,早就算定了那道「豪門」非她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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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若星排除所有公事,在特殊意義的日子裡,第二度來到燒燬舊屋的遺址。
二十年了。多麼漫長的一段時光啊?
單若星痛心地看著眼前瘡痍的舊家,他的心情劇烈起伏,身體卻動也不動地佇立在幼年奔跑嘻笑過的土地,無限愁緒攏聚上他俊朗的面容。
想起那些灰飛煙滅的往事,那些理應不敵無情歲月淘洗,而徹底消失於記憶的傷痕;他仍然有難以言喻的酸澀哀慟。
血濃的親情比任何自然的力量都更加堅韌頑強,任幾千個日子在他的生命裡滔滔流去,從一名幼弱的男童茁壯成魁梧壯漢,他成熟了,也成功了,擁有令人艷羨的權力財富,卻再也換不回父母——
他永遠無法重溫二十年前,在這小小屋子裡,他與父母親愛相依的平凡幸福,也就是這股強大的力量,讓他甘冒大不韙,不顧戎軍的強烈反對,執意回到這個不堪回首的故居,忍著掏肝扯肺的痛,仔細追究二十年前的無頭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