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棠芯
可是,在這樣悲傷的時刻,他們並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所以,他們的悲傷並不孤獨,可以相互依靠,相互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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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伯的葬禮非常簡單,一切都在海邊的懸崖上舉行。
可是參加的人卻很多,雖然深秋海邊的風很冷,雖然很多老人也已年近古稀,可他們依然拖著蒼老的身體來參加海邊的葬禮。
劉伯沒有親人,所以他的身後事都由老人之家代為處理,而韓燁,幾乎挑起了所有的事情。
其實,像劉伯這樣經歷了人生風雨的人,在他死後,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為他做的事了。他生前就淡泊名利,看破世上的一切生離死別,在他死後,他也不要那一抔黃土,而直接將自己融入廣闊無邊的大海。
這一天陽光很明媚,藍天也很清朗。
童淨衣穿著一身黑,挺直了纖細的身軀,靜靜站在海邊的懸崖上,望著韓燁手裡捧著的骨灰罈。她那雙冷淡的眼此刻盈滿了哀傷,在這樣的時刻,她無法再偽裝出冷漠。
韓燁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她的臉色慘白得幾近透明,無神的大眼再也不見往日的冷冽,只剩下一片悲傷。他忍不住有些擔心她的身體。可是他也知道,叫她不要參加葬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要目送老人離開,要送他最後一程。
他抿了抿剛毅的嘴角,開口說:「就讓我和淨衣充當劉伯的子女,送他最後一程吧。」在這幾天裡,他聽到了許多關於劉伯和童淨衣的故事,他也知道,她一直都在資助老人之家,也常來看望這裡的老人們。
他早就知道她並不如外表那樣冷淡漠然,可也不知道她是這麼有愛心耐心的女子,越知道她和老人之間的故事,他越對她敬佩。
誰能堅持每個星期都來老人之家看望老人們,誰能一直帶著笑臉聽這些可憐的孤單老人訴說他們過去的故事,一遍又一遍?
老人們說她總是面帶笑容,總是溫柔的對每一個人——他早就知道,她是溫柔的,不是冷漠的。
韓燁低頭看著自己捧著的骨灰罈。
劉伯,你也很喜歡淨衣吧?上一次,你告訴我有個很善良的女孩每個星期都會來看你們,那個你想介紹給我認識的女孩,就是淨衣吧?
你放心,我已經認識了她,也瞭解她的好,我不會放開她,我也會陪著她,所以,你不必為她擔心,像你這樣灑脫的老人,必然可以在浩瀚的大海裡擁抱自由的感覺。
童淨衣走到他的面前,眼裡噙著淚水。誰說她是個冷漠的女子,此刻,在她那雙盈盈如秋水的眼眸裡充滿了離愁,和一片孺慕之思。那裡面有深刻的感情流過,襯托著她白皙中帶著寧靜的臉龐,顯得那樣哀傷,也那樣高貴。
「劉伯,這片大海就是你未來的安息之地,它那麼廣闊,那樣無垠,正如你的胸懷一樣。」她雖然悲傷,可是卻用肅穆的口氣平靜的說出這些話。
韓燁眼裡閃過一絲懷念的光芒,他打開骨灰罈,用最慎重而崇敬的語氣說:「讓他安息吧。」
童淨衣用明亮的目光看著他,然後緩緩點頭。她伸出的手雖然有些顫抖,可是她的表情卻充滿決心。
他們對視一眼後,在所有前來送別的人注目下,開始鄭'(^重的將骨灰灑向大海。
去吧,劉伯,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們會永遠懷念你,也請你記得我。
童淨衣在心裡默默念著,細白乾淨的骨灰從她如白瓷般細膩的手裡飛灑出去,立刻隨著風飄向遠方。
漸漸的,她的眼裡湧出淚水,無聲滑過她光滑的臉頰。
韓燁的表情同樣肅穆與充滿感情,他並沒有再看童淨衣一眼,而是懷著崇敬又沉痛的心情,將骨灰緩緩的灑向大海。這是老人最後的心願,他要替他完成。
劉伯活著的時候,他幾乎什麼事也沒有為老人做過,只是一再從老人那裡得到關心與建議,這是他唯一可以為老人做的一件事,他必須親自去完成。
四周都是安靜的風聲,似乎也在為這位值得尊敬的孤苦老人送別,一切在無聲裡進行,卻又顯得那樣莊重和哀傷。
當一切結束時,童淨衣和韓燁依舊望著那片無邊無際的大海,這就是老人的歸宿了,願這片大海可以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息。
「走吧。」院長走到這對年輕人的身邊,拍了拍他們的肩膀。「讓他安靜的去吧,這是他的心願。」
韓燁點點頭,再一次用眷戀的目光凝視這片大海,然後轉身拉住童淨衣的手,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幾乎沒有溫度。
「走吧。」他抿著嘴角,什麼也沒有說。
童淨衣默默點頭,非常安靜的跟著他轉身,他們一起小心的走下懸崖,她一直沉默著。
她的沉默讓他隱隱有些擔憂,她竟是這樣脆弱和感情豐富,原來,在她那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顆比任何人都溫柔敏感的心。
他真的找到了一塊瑰寶,而他應該如何去好好珍惜,讓她感到幸福,甚至快樂呢?
「韓燁,他應該不再孤獨了吧?他總是說,大海是這樣的廣闊,蘊藏著無數寶藏,所以他在大海裡,不會孤獨了,是嗎?」走向汽車的時候,她用平靜而悠遠的聲音問。
聽出她語氣裡的一絲熱切,他用力的點頭。「是的,這是他的歸宿,他不會再孤獨。」
「這樣就好。他總是孤單一人,所有的孩子和親人都比他早離開這個世界。可是,他卻依然用笑容對待身邊每一個人。我喜歡聽他說話,也把自己的事告訴他,他是最好的聆聽者,也是最好的安慰者。」
韓燁深有同感的點頭。「他在我心裡,也是這樣的人。」要繼承龐大的家業,身為獨子的他,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壓力。
所有的人都希望他能做到最好,雖然他不曾辜負過別人的期望,卻還是被壓力壓迫著。可是在劉伯這裡,他卻能得到安慰和理解。
「可我還是覺得他很孤獨,那裡的老人都是這樣的,沒有子女,或者子女們從來不來看望。」她感慨的輕輕歎氣。
「那我們以後就多來看望他們。」不知不覺中,他說了「我們」,而她也默默點頭。
童淨衣坐上他的車,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韓燁有些擔憂的望了她一眼。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吃飯,好不好?」他可以肯定,這幾天她並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童淨衣這才轉過頭來看著他,表情有絲迷茫。「去哪裡?」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吃飯。」看來,她又再度神思恍惚了。
「我吃不下。」她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手。
「淨衣,我們談一談吧。」韓燁將車子停在路邊,正色望著她。
「談什麼?」她依然心思恍惚。
「如果劉伯活著,他希望看到怎樣一個你?」他的口氣有些嚴厲。
她的眼前浮現一絲回憶。「他……希望我可以真正的快樂起來,他總說我不夠快樂。」
她並不覺得對韓燁說太多了,此刻,韓燁對她來說,是唯一一個可以聽她傾訴關於劉伯的人,她從沒有像這幾天這樣,感覺自己的心和韓燁靠得如此親近。
她忘了在他公寓浴室裡發生的事,忘了她應該用冷漠面對他。
「那麼如果他現在看到你這樣不關心自己的身體,消沉悲傷,他會感到欣慰,他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嗎?」他的聲音沉重,卻充滿說服力。
「他……已經走了。」
「所以我們活著的人應該快樂的過下去。他生前是個笑對人生的人,你剛才也說過這樣的話。你以為他希望看到我們對他的死無比悲痛,然後整日沉浸在哀悼和痛苦裡嗎?」他瞇了瞇眼。「我認識的劉伯不會那樣希望,而我也不想他對我失望。」
「對你失望?」她茫然的抬起頭,呆呆凝視著他。
「對,」他重重點頭。「劉伯對我說過,無論遇到任何事,都要相信未來有希望。所以不能消沉也不能悲傷。每當我想逃避現實的時候,他就會這樣告訴我。」
「你也逃避過現實?」童淨衣無比驚訝,她覺得自己和韓燁忽然間多了許多共同秘密。
原本她是這樣怕他,害怕他會看到真實的自己,害怕他說愛她,害怕他想接近她,害怕他會揭穿她的所有偽裝……可是現在,她卻在他面前流露出自己真正的感情,甚至哭泣。
可是心裡卻沒有志忑不安,她為了劉伯而悲傷,和他一起悲傷。
「你以為當一個大集團的繼承人是很幸福的事嗎?那種從出生起就被人操縱的命運,我當然想逃。」韓燁灑脫的說著,嘴角卻帶著苦笑。
她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著他,彷彿第一次真正將他看清楚。以前她忙著逃避,因為他和其他男人不同,因為他不止想追求她,還看穿了她的偽裝。她拚命逃,忘了停下來看清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