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莫名
「聽你們的口氣,不是關心大哥……是為了她嘍?」思環氣中充滿輕蔑。「你們要是知道她的過去,就知道自己有多麼可笑了!」
「是又怎麼樣!好好一個女孩兒,你憑什麼這樣傷她?」
「好好的女孩?看來爸沒跟你們說啦?她——」思環的眼神像只陰險的狐狸。
「好了!你們別吵了!」小葳瘋也似的吼出來,枯竭了的淚,這才又奪眶而出。「我承認!我承認我沒個好家世,我承認我曾是個歡場女子!張三李四,人盡可夫。可那不是我願意的啊!人人都讚美蓮花出污泥而不染,可我拼了命的要從泥沼裡爬出來,你們卻硬要把我推回泥裡去……我天生的命賤,可我努力在求好,我錯了嗎?我錯在哪裡?……姚思環,你瞧不起我,你可以明說,你可以走開,但你沒權左右我的未來!我告訴你,我這輩子可以不要男人,但我絕不會再當你們男人的玩偶了!現在,請你離開,在將軍沒有解聘我之前,這裡是我個人的地方,請你離開,立刻走!」
小葳堅定的話令思環吃驚,也令他羞愧,他無話可講,只好走人。
思謙和思亭杵在原地,對小葳的剖白感到難以置信。他們還來不及回神,小葳就下逐客令了。
「兩位少爺,戲看完了,請回吧!」小葳感到從未有過的虛弱。
「小葳,你誤會了……」思謙忙著解釋。他只是愣住,覺得不可思議,卻全無輕視她的意思。甚至,他益發敬佩她,珍惜她了。
「是啊!小葳,我們不是那種膚淺的人……」思亭也開口了,但他知道,此刻最理想的,就是立刻消失。果然——
「你們都別說了,我好累,我想休息,好好的休息……」小葳開了門,請他們走。
思謙不死心,但仍被思亭拖出去了。
小葳鎖了門,熄了燈,在黑暗中悲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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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中,小葳彷彿聽見有人輕輕敲打著她的窗子……這是二樓,不可能有人敲她的窗子,疲憊中,她再度睡去。
第二次被怪聲吵醒,小葳覺得事有蹊蹺,奮力睜開哭腫了的眼睛,才發現天已亮了。她搖搖晃晃的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發現原來是一架約莫五十公分的直升機在撞著她的窗子。
真是可愛的小東西!小葳一把將窗子拉開,搖控直升機立即衝進屋裡四處亂轉,剛要撞到小葳,旋又直升而上,繞了兩圈,又往小藏身上撒嬌似的挪移著,逗得小葳忍不住笑開來。
「哇!這打哪來的?你怎麼動的?有小人兒在裡頭嗎?嗨!外星人,你好。」小葳話才說完,直升機忽然往外衝去,以非常快的速度;待小葳追到陽台上,它已經失去蹤影了。
小葳望著院子裡或深或淺的綠,陽光灑在上頭,露水耀出灼人的光澤,像綴滿無數的小水晶。
小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咦!空氣竟是甜的!是誰在空氣裡加了蜜糖呢?小葳滿懷驚喜的張望著,園裡那株落光了葉的梅樹,赤裸裸含羞帶卻的綻了一樹的芬芳。是梅花開了,是寒冷中傲雪的梅香,讓空氣泛著甘甜。
為何梅花會在一夜間開得如此熱鬧呢?又為何獨獨選在她最失意痛苦的時候開放?小葳閉上眼睛,深深感動了。
她終究不是個孤兒,老天終究還是憐惜她的。是誰說的:水清無魚,水濁則蘊育萬物?清有清的好,濁有濁的道理,不是嗎?
小葳終於想開了!大家都知道了也好,起碼她可以真真實實的做自己,不必掩飾,不必慌張。這次,她是真的想通了,不需要五顏六色的彩妝,也能坦蕩蕩的站在陽光下,接受大地的滋潤和擁抱。突然間她好想念赤腳踩在泥土上的感覺,涼涼的,和吸吮母親的乳汁一樣的美好,和大地融和,與草木鳥獸共居的日子,才是她的祖先世世代代的執著。
她遙望遠山,笑了。她知道,有一天,她是要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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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的日子,小葳努力的工作,不斷的進修,心無旁鶩,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住在同一個宅子裡,偶爾遇見思環,她就甜甜的向他打招呼,每次看到他那種尷尬的表情,她總是既驕傲又高興。她知道,只要她看得起自己,就沒有人能看不起她。
這段日子,還有一件令她保持精神愉快的事!那就是每天一早,固定叫她起床的直升機,它每天都到小葳的落地窗前,輕輕的撞擊著她的窗,然後在她屋裡轉個幾圈,而後翩然離去。久了,直升機就成了小葳每天起床後第一個想見的對象,也成為她生活的一部分了。
小葳從不去懷疑直升機是怎麼來的,總之它來了,而且帶給小葳難以言喻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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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小葳和思環起了衝突,扯出小葳過去悲慘的經歷後,思謙更加敬佩小葳堅苦卓絕、頑強的向命運挑戰的勇氣。他很想向小葳表白,卻害怕她舊傷未癒會觸痛她的傷口,以至於徒有滿懷的關愛,卻無處傾吐。
而思亭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嘴裡不認錯,卻以沉默來懲罰自己。的確,除非專心做實驗、寫報告,否則叫他不開口,等於是叫和尚不唸經,有潔僻的人不洗澡一樣的痛苦。但這些日子,他是真的沉默了。
「思亭,我真的很想她。過了那麼久了,你這個軍師到底還有別的辦法沒有?」
「放棄吧!」思亭淡淡的說,不像平常的他。
「什麼?」思謙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你就放棄吧!天下何處無芳草?」思亭繼續玩著他的模型。
「天下何處無芳草?說有辦法的是你!現在居然叫我打退堂鼓?」
「她不適合你。」
「你怎麼知道?你不是她,也不是我。」
「你當真不在意?」
「在意?在意什麼?原裝與否?老實說,我是真的佩服她的勇氣;換作是我,恐怕會自暴自棄、渾渾噩噩過一輩子。像這樣一個有高貴的情操、有完美的靈魂的女人,你認為我還需要在意什麼呢?」
思亭抬頭看思謙,眼神中有說不清的感覺。
「你在懷疑嗎?我絕不是一時衝動。我是個教育工作者,我清楚像小葳這樣的遭遇,並不是她的責任,而是社會,是我們這些教育者的責任!」
「……」思亭啞口無言。
「好,你不幫我,我自己去找她說,我不信沒有『支點』,我就成不了事!」思謙有些氣惱了,他氣思亭對他的懷疑,氣懷疑的背後可能存在著對小葳的歧視。無論小葳以前做過什麼,以她現在的努力,就足以滌盡一切的醜惡了,不是嗎?
「那麼急幹什麼?」思亭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的東西,伸了個懶腰。「好吧!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明天就約她!」
「真的?」思謙先是驚喜,而後是憂慮。「可是,她會來嗎?」
「她會的。一定會!」思亭很有把握的說著。
第五章
張老先生如願的把地賣了之後,開始張羅著買東西、辦證件的,準備回到闊別四十年的故里與新婚就離別迄今的妻子、同宗的子孫們相聚。
張老太太愈是看老先生「漫卷詩書喜欲狂」的熱絡勁兒,愈是打心底不安,打心底替自己不值。如果當初她能為他生個一兒半女的,他還會這麼寶貝那些兄長弟妹的孩子?還會這麼拚死拚活的回去嗎?
這一去,還回不回來?她不知道。以前聽張老先生說共產黨如何如何的陰險、如何如何的神出鬼沒、如何如何的慘無人道、如何如何的將活人整成半死人……她愈想愈怕,愈想愈覺得這回老伴一去前景堪憂。
「別哭哭啼啼的好不好?叫你一起去又不肯,我不會去太久的。」老先生安慰著老伴;在台灣的這些日子,也還好有她。
「你不是說共產黨可怕嗎?那你還去?都一把老骨頭了,還不珍惜……」
「你放心好了!那是以前毛澤東的時代了,聽說現在很不一樣了,你看老席一家人還不是回去又平安回來了?陳仔還說打算回去長住呢!沒那麼嚴重啦!」
「都怪我自己肚子不爭氣,要跟你生個兒子,你就不會想回去了。」老太太氣得直打肚子,也算是苦肉計了。都這麼大把年紀了,別人子孫滿堂,她卻還要用這等伎倆想博得丈夫的同情,挽留生活中唯一的伴侶,她覺得委屈極了。
「你別這麼自找麻煩好不好?」老先生握住妻子的手。「要不我延些時候走,等你辦辦手續,咱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