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莫名
「唉!你想哪去了!就算回去,也只是回去看看,怎能久住呢?共產黨的把戲,我看得還不多嗎?我只是……家裡人都指望我衣錦榮歸,我總不能空手回去吧?你說,我來台灣四十年了,空手回去,這……這像話嗎?」
「可……」張太太正要回嘴,小葳推門進來了。
「乾爹、乾媽。」小葳勉強扯動唇角笑了笑,然後垂著眼,就要往裡頭走。
「小葳,你回來多久了?」張太太抹抹臉上的淚,生怕小葳聽到些什麼。
「剛回來。我去換衣服,上課時間到了。」她悵悵然回房去了。
她到張家後,其實真的用心在改。以前,烈性子、心直口快、滿口粗話,現在,真的收斂多了。她一直記得同族裡一個好心的大哥對她說的話:「人家愈是瞧不起你,你愈是要爭氣點,做給人家看。」他是個好人,唯一知道她做過妓女,卻不當她是婊子的男人。
張太太看著小葳悵然的背影,心裡更難過了。
「你瞧瞧,她真的乖多了。她剛來我們家的時候,穿的是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現在……唉!你叫我怎麼跟黃局長的小姐交代啊……」
「好啦好啦!我再跟將軍說說就是了!別哭了,叫她瞧見了不好……」張老先生低聲安撫著太太。
小葳在房裡,望見庭院裡有株紫色的小野花,被風吹彎了腰……
第二章
隨著美容課程的進行,小葳已經慢慢習慣在那張五官鮮明的臉塗上一層又一層的各種品牌的粉底和彩妝,也逐漸瞭解自己的皮膚漂白到看不出一點種族色彩有多麼的重要!
同時,小葳也意外的發現,當她在自己臉上畫上另一張臉的時候,她可以用新的面孔活在陽光底下,而且不再有恐懼不安的感覺。這對她來說,是個重要的發現。
大家都說她變了,她剪了個時髦又不失端莊的頭髮。
同學們都說她漂亮多了,口才和功課也有明顯的進步。
她每星期要上三堂英文會話、兩堂電腦、六堂美容美姿、公共關係和說話技巧,還有秘書實務等課程。
她每天邊喝純檸檬汁漂白肌膚,邊頂著書本練習走樓梯。
鄰居都誇張太太家教好,小葳脫胎換骨似的,和她剛來時簡直判若兩人!
張太太說:「難為你了,女兒。」
她答:「一切都是命!」
張老先生說:「將軍會好好待你的。」
她答:「蜀道難,人還不是走?走慣了就好;人心難,我還是要測,明白了,就不稀奇。他待我好,是幸運;不好,是命運。」
一時之間,她成熟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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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明天將軍就要見你了,你得準備準備。」張老先生鄭重的提醒小葳。
小葳自信的點點頭,她有把握可以做得很好!
這些日子以來,她跟著命運轉,但她始終沒打算要屈就命運;相反的,她想改變命運,給自己一個可以自由呼吸的生存空間。
小葳告訴自己,像她這樣一個不幸的女人,只要奮鬥,只有努力的追求,才能改變命運,掙出自己一片天。
她悻悻然坐在藍白相間的格子床單上,望著素淨的書桌,擺著瓶瓶罐罐的保養品,再看看書架旁的健身車;這些都是用那個將軍的錢買的。
明天就要見他了。「將軍」!沙場上征戰過,死生間來去過;香妃眼中馬革裹屍的英雄人物,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英雄不是頂天立地,絕不兒女情長的嗎?他為什麼會將子女妻兒移民到國外去,然後要她這麼個表面秘書、實質上是婢妾的女人呢?
小葳很努力地去勾勒出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但是浮上她腦子的卻是個油頭粉面、挺著肚子穿長靴的軍閥;他調戲著婦女妻妾,咧著一張剛啃過雞腿的油嘴,一邊解著鳳仙狀上斜排的扣子,一邊大談國家的命運……
小葳頭一昏,一陣恍惚,眼一閉,神思搖搖晃晃,又飄回到那燈紅酒綠的生活中——
「嗨!陳董、張經理,難喲!」她打扮得像個三十歲的女人,穿著低胸亮片的短洋裝,青絲低挽,些許被客人弄亂的,就任它散落一旁,看來更顯嬌媚。
「哦!咪咪啊,嘖嘖,今天很不一樣哦!」陳董一雙色眼貪婪的盯著她乳溝直瞧。
「是啊!好像又長大嘍!」張經理誇張的在空中抓兩下,彷彿在愛撫一個「胸」懷壯闊的美女。
「張經理愛說笑了,我哪比得上您的夫人啊!上回季總說,她起碼三十八哩!你還不滿足嗎?」
「哎呀!那老婆子的……布袋一樣啊!」
「哈哈哈!」
燈紅酒綠間,她一杯喝過一杯……
醉?醉了更好,日子過得容易些。在那種地方討生活的姐妹有兩種;一種是怕醉的,因為她下班後,要醒著做上等貴婦,大把大把花那些醉裡賺的錢;另一種是怕醒的,因為醒著的時候,無法接受爛醉時的自己。而小葳,是屬於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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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葳閉著眼不忍睜開,那些歡喜的、墮落的日子,那個平凡的自己,將到此為止。明天,明天天一亮,她就要為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去奮鬥了;得不得將軍緣,受不受恩寵,將決定她未來的命運,就像昔日嬪妃入宮,得寵者父兄封官進爵,一生榮華富貴;不受寵的,後宮清冷,抑鬱一生。她絕不能讓自己抑鬱一生。
人的際遇,真個喜時還憂,禍福無常。
在黑夜中謀生,五光十色裡求生存的日子裡,小葳原本以為,那些在過氣的酒店裡、老臉上塗了一層又一層的粉遮掩皺紋的老女人,大口喝酒,殘妝遺粉倚門待客人眷顧的情景,就是自己晚年的縮影。然而,在她灰心之餘、聽天由命的同時,一場掃黑掃黃的行動,將她由黑夜帶進了黎明。
也許真是幸運之神降臨,她這個苦命的灰姑娘,終於遇見了小仙女——她是警察局局長的女兒,也是少輔會的義工人員,專門輔導像她這樣墮落的未成年少男少女。
小葳自床上跳起,光著腳丫子跑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大疊的信和便條,翻翻找找,翻出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陽光遍灑;一個長髮的女人,戴著金框眼鏡,搭著小葳的肩,朗朗笑著。
「好奇怪,每次看到羅姐,天氣都那麼好,陽光都那麼燦爛,她真是個陽光女神。」小葳喃喃自語,對照片裡的女人,有一份濃濃的感激。
小葳坐在桌前的冷板凳上,想著那熱心的義工羅姐為她做的許多事……
她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和平常一樣她還賴在床上不肯起床;羅姐揚著一臉的笑進來,順道帶進一屋子的陽光。
「怎麼不把窗戶打開?」她倏地將窗簾拉開,驚動了窗外五線譜上的雀鳥。
小葳的眼睛被夏末的陽光刺痛,下意識的舉起手遮住滿臉的不耐。「我不習慣。」
「小葳,」羅姐興奮的拉著小葳的手。「你還年輕,年輕是充滿陽光、充滿朝氣的,不要為了以前的不如意,就以為往後的路是晦暗的。快點起床,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你可別隨便替我拿主意……」小葳揉揉睡眼。
「我替你找到養父母了!也就是你合法的監護人,你即將有個正常的家庭了!」羅姐掩不住滿心的喜悅,眼裡嘴角儘是笑。
但小葳似乎並不領情,警戒的抽回自己的手。
「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我不管什麼合法不合法的,我也不要什麼正常家庭!我才不要那些形式的、表面很好看東西呢!」
「這……小葳,不是你所想像的,我是說……」
「我告訴你,我沒那個命!你懂嗎?」小葳咬咬唇,鼻頭紅紅的。「我媽嫁人的時候,我阿婆也說我要跟著媽媽過好日子去了,弟弟哭著不讓媽媽走……我還一邊難過,一邊慶幸自己是老大,繼父肯讓我同媽媽一起住。可是,可是後
來呢?我過了什麼好日子?那個繼父把拖油瓶當親生孩子了?不是罵,就是另有目的……我見多了!阿霞就是被她繼父賣了的,你知道嗎?我……我還算是幸運的了,像阿霞那樣背著債被賣到那裡的,有多可憐,你知嗎?」小葳愈說愈激動,眼露凶光,咬牙切齒,盈盈的淚在眼中轉了轉,又嚥回肚裡。她發過誓!不再掉淚,今後無論遇見什麼事,絕不落淚。
「小葳,不會了,不會再有這些事了。相信我,一切都過去了……」羅姐急了。
「過去了?不會,不會過去的!所有的事,一點一滴,我都放在這裡。」她用食指狠狠戳著自己的心窩。
「小葳,你聽我說……」羅姐抓著小葳的肩膀,小葳嬌小,但個性卻像石頭一樣硬。「這個媽媽是慈心工作會的義工,人很好的,她先生是個退伍軍人,都六十歲了,一個孩子也沒有,他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