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黎倩
黎偉皺緊眉頭又環顧一下每個人。
海兒遠遠坐在沙發上，低頭玩弄裙子上的一條隱形線，從黎偉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李薇一手端著咖啡，面無表情鎮定地望著他，只有雙眼露出調皮的光芒。黎飛坐在李薇旁邊的沙發椅背上，雙手攤開無辜地看著每個人，彷彿表示這不是他的錯一樣。
「看這情況，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你們應該都看過了。」黎偉冷冽的口吻劃過空氣。
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回應；海兒的頭低得更下去了，李薇又喝了一口咖啡，黎飛的表情更加無辜，就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不准發行，這本寫真集不可以上市。」黎偉重重地坐下。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他，不敢置信數百萬的花費即將付之一炬。
「那明天發表會，我們要請記者看什麼？也許你可以表演一段京劇來取代這本寫真集？」李薇用諷刺的口吻表示意見，她覺得黎偉的保護欲已經過火了。
黎偉惡狠狠瞪她一眼。「我不在乎，你是公關，這是你要負責處理的事。」
「我的責任並不包括要幫一個氣度過小的男人收拾善後。」李薇可不是好欺負的。
眼見一場爭執即將開始，黎飛急忙打圓場道：「黎偉，印都印了，所有的告示宣傳已經出去了，每一個人都很滿意這本寫真集，只有你。當然，你的角度可能比較不一樣，但是……其實，這本寫真集已經比海兒之前的任何平面照片都保守許多。」
「就是因為那樣，才會有上次的危險。」黎偉指的是小李事件。「從現在開始，我要嚴格把關，以免發生相同的事情。毀掉所有的寫真集。」他斬釘截鐵毫不妥協。
「你不能。」海兒突然抬頭大叫。
黎偉無言的揚眉看她。
「你不可以。」海兒又加了一句。
「我能，我可以，而且我就是要這麼做！」
海兒的眼睛開始有淚水打轉，一想到這本彙集她許多創意的寫真集無法公開上市接受評論，她就心慌。這是她第一次跨出單純模特兒領域，一定要讓它上市。
哭的表情，心頭又是一緊，這女人真是麻煩，可恨的是，每次只要她一哭，他就沒轍了，他希望自己可以早點克服這個致命的弱點。但，似乎不是現在。
黎偉趕緊跑過去抱住海兒，她低低地啜泣。
「黎偉，你不知道，這本寫真集其實都是海兒的創意。」李薇緩緩地解釋。「你看到的服裝、搭色，甚至是取景，她都花費相當大的力氣。你不能夠摧毀它，唉！她會心碎的。」
最後一句「她會心碎的」敲得黎偉的心好痛，頓時覺得自己像極了萬惡不赦的壞蛋。
海兒的啜泣更嚴重了，連頭都抬不起來。
面對上千萬元的交易，黎偉從來也沒像現在那麼天人交戰。
怎麼辦？憑多年的商場經驗，他知道寫真集一上市肯定造成轟動，但這也意味海兒會面對更多的注視與潛藏的危險。可是，如果他毀了它，也等於在海兒面前關上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門。他能夠這麼做嗎？
懷裡的嬌弱身軀又開始抖動起來，黎偉抱緊她，認命地朝上翻白眼，吐了口長氣。
「好吧！印都印了。但是，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以後你接任何表演都要經過我的同意才可以簽約。」沒說出口的是，他打算不擇手段推掉所有表演活動。這次產品上市之後，他會換個產品代言人接替「神秘貓女」的位置，惟一合適海兒的地方就是他家。
懷中輕微的顫抖驟然停止，海兒緩緩抬起頭，從他的角度還是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長長的睫毛扇舞，可能眼睛都哭得紅腫了吧？瞧她剛剛抽噎的樣子。
海兒輕輕地說：「下個月還有一場表演。」
難道這是上天給他的考驗？要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之類的？黎偉心想。
「早就簽好的約，不能取消。」海兒趕忙加了這句。
「是什麼表演？」黎偉還不打算太快執行他的權威。
「喔，你放心，是婚紗秀，台灣人結婚時都穿得很保守，包得密不透風。」海兒玩弄他襯衫上的扣子，將它解開又扣上，就這樣來來回回，黎偉的心跟著上上下下，思緒無法集中。
不是嗎？婚紗秀應該是如此的。不如大方地讓她參加，順道塑造心胸寬大的形象。
「好吧！既然答應了就參加吧，不過，下次要經過我的審核才可以。」他再次重申他的決心，語氣嚴厲但似乎不大有說服力，因為李薇和黎飛都笑出來了。
黎偉沒看到的是，海兒側過頭用明亮的大眼拋給他們一記勝利的眼神。眼角沒有淚珠，眼眶也沒有紅腫，只有洋溢幸福的神采。
婚紗展選在十一月底舉行，為的是趕上年底結婚的熱潮。台北陰冷的天氣，絲毫不影響趕集似的群眾。這場號稱世紀級的婚紗秀，囊括歐洲、美國名設計師的婚紗禮服。主辦單位特別挑在華納影城舉辦，兩側鮮紅的欄杆綁上金色混雜白紗的緞帶，伸展台位於寬廣的中庭，足足佔據一半的面積。
上個月「思絲」新產發表之後，「神秘貓女」的聲望更是扶搖直上，大街小巷所有書店的寫真集一掃而空。「思絲」一炮而紅，國外訂單如雪花般飛來，法國雅黛化妝品總裁麥克特地致電恭賀，當然，「思絲」與雅黛的策略聯盟案也順理成章的定案。
一切都歸功於海兒。黎偉穿著一套銀灰色的西裝，靠在舞台右側方的街燈。她的魅力似乎無遠弗屆，根據情報回傳，購買寫真集的消費者不只限定於男性，將近百分之七十是女性，年齡層從十多歲的青少年到四、五十歲的都有，打破所有市場行銷專家的眼鏡。
現場擠滿想一睹「神秘貓女」風采的人，主辦單位必須出動近五十名保全人員才稍微控制住場面。李薇穿梭舞台前方的攝影範圍區，與各大媒體派來的記者、攝影師寒暄溝通。黎飛如以往一樣，只要有李薇出現的場合，一定近身半尺之內，瞬間不離地盯住她。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花花公子正處於無可救藥的單戀之中。因為，李薇始終沒有明確的回應。
結婚奏鳴曲的樂聲下，一對對成雙的模特兒從兩側陽台走下來，款款步上舞台。看到一套套來自海外的婚紗禮服，黎偉傻眼了。這根本和保守完全搭不上關係。他從來沒看過裙長只蓋住臀部、穿白色長筒靴的新娘；更沒看過像潛水服一樣貼緊皮膚的人造纖維婚紗。
海兒的禮服想必好不到哪裡，她又耍了他。黎偉不悅地想，他一定要早日扭轉劣勢。
海兒一出現在舞台上，全場響起熱烈的掌聲。
他吁了口氣，幸好她的穿著十分正統，是一件高領、長袖、裙擺拖了近一尺的白色禮服。臉上戴副白色羽色制的面具，輕踩蓮步的走到舞台，眼神掃過全場，最後落點在黎偉身上。
音樂突然換成輕快的節拍，海兒的身軀隨著節奏韻律晃搖，拋給黎偉一記調皮的眼神，她轉身沉入舞台較陰暗處。三秒後，再度現身在聚光燈下，身上的高領、長袖奇異地消失，成為一件低胸的禮服。
她又拋給黎偉一記挑釁的眼光，看到他訝異的表情，她的笑容擴大了。又一個回身，她伸手到腰側解下暗扣，長長的裙尾被她丟棄在舞台後方，成為一式低胸緊身裙的長禮服。
黎偉縱使再不懂得流行時尚，也知道這是一款多層式禮服，只是不曉得這位法國設計師的底線在哪裡？他咬緊牙撐下去看，一邊期待他的修養可以適時阻止他衝上舞台。
全場觀眾隨著輕快的音樂，熱情打節拍，海兒成功地帶動現場氣氛。黎偉還來不及眨眼，海兒的長裙又被甩到一旁，及至大腿一半的兩片裙緊貼住她修長圓滑的腿。
全場歡聲雷動，黎偉納悶香港四大天王是否也有相同的魅力。
緊接著，海兒帶著誘惑的神情，緩緩將雙手伸到背後。黎偉大喊不妙，這姿勢他在美國的成人俱樂部裡瞧過，通常舞者會脫掉背心，只剩下乳頭上掛著兩撮長長的采線，隨著身體擺動晃動巨乳，采線在燈光投射下劃出完美的弧線。
海兒的手隨著解扣愈往下，手抖然一抽，白色低胸背心勾在她手指頭上——
黎偉先是怯懦地閉上眼睛，耳邊響起喧騰的鼓噪聲，終於，鼓起勇氣，他緩緩將眼睛睜開，暗自感謝上天，「哈利路亞」，底下還有件類似胸衣的小禮服。
海兒將頭上的白紗取下，圍在腰上，就成了一件外有蓬鬆白紗、內有白色短裙的時髦禮服。在掌聲中，海兒結束第一場的表演。
「她不錯吧！」黎偉身旁傳來一句低沉的感慨。
黎偉側頭望去，看見一個穿著寬大黑色帆布上衣、兩手插在褲袋、戴著一副黑色眼鏡、皮膚白皙的瘦弱男人。如果不是那頭金黃短髮，走在街上都不會有人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