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黎倩

    第一章

    兩團特殊效果的燈光，交錯打在舞台中央的後方，投射出來的水波光影，襯在白色的舞台背板上，恍如置身水中世界。

    尾音拉得細細柔柔的小提琴聲響起，觸動每位在場觀眾的心弦。就在繞樑的回音中，鼓聲驟然響起，以拉丁樂曲的旋律敲打，現場氣氛從溫暖的水國轉變為熱情奔放的叢林。

    舞台後方中央，出現兩條纏繞在一起的身影，伴隨熱情的節奏前後擺動。柔和的線條，一眼便看出是女性獨特的曲線。一陣短而急促的鼓聲敲擊，糾纏的身影分離，燈光瞬間打亮，兩位身材高挑健美的模特兒，身穿綠色叢林彩妝的內衣，以豹子優美的台步走向伸展台。

    「全世界保衛地球的環保意識在高漲中，今年，內衣流行叢林的色彩，將環保穿在身上。」配合著音樂間歇，主持人介紹舞台上模特兒的內衣特色。

    這是一場全國矚目的內衣秀，由國內外知名廠商聯合發表最新的款式。現場觀眾全是受邀而來，有國內的連鎖百貨業者，更有遠道而來的國外買家。據估計，每次發表會當日的成交金額有上億元之譜，難怪無論是舞台設計、模特兒挑選、餐食供應都是大手筆的花費。

    台上的模特兒各色人種都有，全場觀眾目不轉睛盯住舞台上一條條身著寸縷的軀體，隨著音樂搖臀擺身，內褲背後丁字形的大膽設計，將模特兒們渾圓的臀部曲線展露無遺。

    貴賓席後方的陰暗處，一位男子手裡端著雞尾酒，斜倚在身旁的柱子上，態勢悠閒，慵懶的眼神中閃爍著機靈的光采。他堅起耳朵狀似不經意地傾聽附近二位觀眾的談話。

    「聽說光是為了挑選模特兒，主辦單位就花了兩個月時間。」

    「是呀，為了要打開國際市場，大部分的模特兒都是從國外高價聘請來台。」

    「難怪到現在還看不到一位台灣的模特兒。」

    「好像只有一位。」

    「啊！會是她嗎？」語氣中帶著興奮地期待。

    「是啊！」另一位肯定地說。「昨天主辦單位舉行記者會時，特別宣佈她會穿著一套價值數百萬元的內衣出場，應該是放在壓軸吧！」

    男子低頭啜了口酒，掩飾住他的笑容。心想，看來每個人都在期待這位「她」的出現。這時，舞台上的模特兒們一個個漸漸退到後台，不久整個舞台空蕩無人，燈光忽然全暗。男子倏地站直身體，緊盯住舞台。全場鴉雀無聲。

    響起中東地區的吹蛇音樂，樂調懶懶的帶著誘惑。昏暗的藍色燈「啪」的一聲，打在舞台入口處。只見一個婀娜的側影靠在拱形的宮廷門框上，一隻手抬高，隨著節奏柔軟地舞動。

    燈光漸亮，觀眾們張大眼睛，搜尋台上那漸漸清晰的身影；身高大約一百六十五公分，混雜金黃、金紅的頭髮披瀉至腰上，身著一件閃閃發亮的金長袍。

    全場觀眾發出低聲的讚歎。

    「你看，『神秘貓女』出來了。」先前篤定她會出現的觀眾得意地說。

    男子眼神銳利地瀏覽台上的模特兒。這位被稱為「神秘貓女」的模特兒，臉上戴著金色面具，遮著上半部的臉，露出秀氣的鼻樑，還有掛著一絲淺笑的小嘴。

    「神秘貓女」搖曳生姿地走向伸展台前，兩手叉腰，嘴角微微上揚，帶著點狂傲。雖然戴著面具，卻沒有人會質疑面具下的美貌。可能是她那充滿自信的氣勢，也可能是那與生俱來的魅力吧！

    「各位貴賓，您現在所看到的晨袍，是由國內知名的服裝設計師陳林所設計。由純金的金線編織而成，價值新台幣三百萬元。」

    她優雅地微微聳肩，長袍從肩一往下滑，卷在手肘上。長袍下，只穿著一件金色、無肩的半截上衣，下半身是長及腳踝的金色薄紗，隱約可看見裡頭修長的雙腿，還有兩側開高的低腰金色內褲。一個轉身，她將手肘上的長袍拖曳在地，優美的背部袒露，上半部僅有一條細帶，而臀部上少得不能再少的布料，更遮不住渾圓的曲線。

    「搭配的是整套的純金內衣。大膽設計的二截式內衣，加上金色的薄紗裙，是今年最流行的內衣外穿晚宴禮服。」

    她的身高雖然沒有外國模特兒高大，骨架卻是非常勻稱，下半身的比例較長，顯出雙腿的修長。以鋼絲造型的金色無肩帶胸衣，托住小巧但豐盈的胸部。

    她雖然戴著面具，在場的觀眾仍然能夠感受到她熠熠的眼神，掃過每位台下的凝視者。她的嘴角始終是微微上揚，不露齒地淺笑著，這也是她招牌的魅力之一。相較於其他模特兒，她的舞台動作較多，金色的長袍掛在她右手手臂上，也成了舞動的道具，時而遮掩住暴露的身軀，撩動數百位觀眾炙熱的眼光。

    此時，舞台上出現一位身材挺拔、著白色晚宴服的男模特兒。他走近「神秘貓女」的身後，伸手環繞在她纖細的腰上，手一動，「神秘貓女」身上的金色薄紗裙被扯了下來，僅剩下低腰的內褲。兩人緊緊地面對面貼著，她兩手環扣在男模特兒的頸背，嘴唇挑逗地噘高，就在二人即將接觸時，燈光全暗。眾人歎息的聲音和如雷的掌聲一起響起，為現場的熱度降溫。

    掌聲久久才歇，一直期待「神秘貓女」謝幕的觀眾漸漸離開觀眾席，走向兩旁的自助餐區，邊走邊熱烈地討論著這個話題。

    「聽說她從一出道就戴著面具，連工作人員也沒有看過她的真面目。

    「上次一篇雜誌報導，她一次登台的價碼超過一百萬元耶！」

    「這算什麼，有人說她一夜的夜渡費是以百萬美金起價的。」

    「亂說的吧！」

    「少傻了，模特兒圈還有什麼清純的人呢？」

    「哎！模特兒們出來參加慶功宴了，過去看看『神秘貓女』在不在？」

    男子望向模特兒群快速瞄了一眼，低聲詛咒，敏捷地走向另一側，消失在通道上。

    林海兒用乳液慢慢地卸掉臉上的妝，擦拭過的地方露出白皙的膚色。外面傳來高分貝的聒噪聲，夾雜著英文、西班牙文，還有法文。模特兒們興奮地談著今晚的表演，還有待會兒的酒會，聽說多位政壇人士還有企業家都會到場，大家都想藉機認識一些達官貴人，賺點外快。

    她一邊聽著，一邊清潔油膩的臉。這是一間獨立的化妝間，附屬於表演的宴會廳，一下舞台，她便直衝這裡。沒有任何人向主辦單位提出抗議，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是表演能否成功的關鍵，理當享有特殊待遇。

    晶亮有神的大眼審視著鏡子裡的自己，林海兒牽著嘴角笑了。不像舞台上若有似無的笑，而是開懷地露齒，帶著點調皮，眼角有淺淺的笑紋。

    她喜歡這樣的自己。身穿一件特別寬大的黑色T恤，緊身的牛仔褲，長及肩膀的頭髮隨意紮了個馬尾，不施胭脂要的素淨臉龐，她看起來就像個鄰家女孩。

    轉過身一屁股坐在沙發椅上，她靜靜地等著。

    從大學畢業到現在有三年了吧！她從事模特兒工作也三年了。

    正因為她太紅了，有許多報社發出通告：若可以拍到她的真面目或是知道她的背景，願息以兩百萬買下獨家新聞。最近，她與媒體記者的追逐戰，已經令她不堪其擾。她開始考慮退出舞台的事了。

    模特兒工作對她而言，只是藉由肢體語言與攝影鏡頭傳達她個人的藝術理念罷了，她不想一輩子暴露在大眾面前，毫無隱私權。最好的方式是讓「神秘貓女」在最巔峰消失，讓這個紅極一時的人物，沒有預告的失蹤。這才是戲劇性的結尾。

    但是，要怎樣才能完美地善後呢？還有，不當模特兒的她又要做什麼呢？林海兒微微蹙眉，苦惱著。

    咚咚咚——咚咚。一陣輕微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

    這是暗號，表示外面安全了，準備離開現場。

    林海兒輕盈地彈起，伸手抓起桌上的鴨舌帽，戴在頭上，壓低帽沿。她最後瞄一眼鏡中的身影，戴上一副平光眼鏡。大功告成，要開始閃人了。

    一隻修長秀氣的手指從門縫伸入，無名指上戴著一隻大紅寶石戒指。

    「海兒，可以出來了。」刻意壓低嗓音的女聲輕叫著。

    林海兒側身出來，外面空無一人，只見一片凌亂，到處是化妝品、內衣褲、絲襪，看來模特兒們在慌忙中趕著去參加慶功宴。

    「記得，不是剛剛進來的側門，是在右手邊——」

    「飯店人員進出的樓梯，對不對？」林海兒熟稔地打斷對方的叮嚀。

    對方眼帶疼愛斜瞪她，繼續說著：「要記得，頭要——」

    「頭要低垂，不要東張西望。雙手不要擺動過大，腳步要快但不要跑，最重要的是不要像舞台上一樣扭屁股。」她又忍不住笑著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