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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楚泠泠

    照片中的她,頭上高高的頂著摺過邊、變了形的大盤帽,盤著腿坐在地上,臉上掛著吊兒啷的笑,手上還抓著那個小水壺,斜斜的倚在他的身旁,那時的她,站著的身高還不到徐士哲盤腿坐著的眼睛高哪。

    「絕版照片,有些連我自己都沒看過,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有這些照片,而且……我完全不記得我和你合照過。」她頗為疑惑。

    「那家相館是我多桑開的。」他一語道破。

    「是嗎?」她微笑的走近那面牆,忍不住唇邊逸出的笑。「你好一副不三不四的樣子喲。」

    徐士哲雙手環胸,斜倚在門邊的牆,覷著眼睛微帶無奈。「我就知道不能讓你看見這張照片;可是,這是我惟一能證明我很早以前就見過你的證據。」

    紡霧瞧瞧照片中的他,又看看現在倚在牆邊的他,她實在管不住自己臉上的笑。

    「原來我們真的見過,難怪我一直對你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我給自己解釋卻一直都是那不過是我……多情的幻想在作怪。」

    「多情?」他抓住她的話。

    「多情。」她紅著臉點點頭承認。「不然怎麼會那麼隨便的靠在你身上呢!這應該不是合成照片吧?」

    「合成照片?」他愣了一下,認真的反問:「你覺得它是嗎?為什麼?」

    「不,我只是開玩笑的。」她收斂了臉上的微笑正色的說。

    「這些照片……」他的表情陷入回憶中。「我逃家時隨手帶出來的一部分,你是我這一輩子中惟一拍過的人。也許是因為這樣吧,所以我把它們都帶出來,這是我年少輕狂中僅有一次對自己的叛逆低過頭。」

    「我不懂。」紡霧從照片中回過神來,倒退著,一直到和徐士哲並排的牆才停止。

    「我多桑一直要我繼承他的相館,但那時的我,有更熱切的夢想要追求,我們父子之間一直處不來,我卡桑……生完我妹妹不久後就過世了……我和多桑之間的爭執完全沒有緩衝的餘地,那時只覺得家再也住不下了。我一直想著,有一天、有一天我一定會離開那裡的,但是我還不夠有勇氣說走就走。」

    「那時的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不,不辛苦吧,我不缺錢用,只是精神上苦悶,在家裡找不到任何可以說話的人,和同學之間除了功課上的競爭,更找不到志趣投合的夥伴,滿肚子精力無處發洩,就只好在外表上搞名堂。」

    「你不跟你妹妹說話?」

    「阿琳,」他遲疑了一下。「那時候交給奶媽帶,我一個月難得看到她一次,而且……」他又沉吟了才說:「她年紀還小吧,說了大概也不懂我的苦悶。」

    「雖然不懂,但至少能聽你說話啊!有些事只要有人可傾訴,即使對方不能解決你的困難,對你來說,也都是宣洩的管道,至少可以減輕一些症狀。」她取笑。

    「後來呢?」

    「煩到極點時就遇到你了。」

    「什麼意思?」紡霧順著他眼光看過去,見他的眼光停駐在他們合照的相片上。

    「遇到你。」他將眼光移到她幼時童顏上。「五月左右吧!那一天繳完大學聯考的報名表後,我翻牆跑出來,在街上晃蕩了一陣,想想回家睡大覺算了。還沒潛進房間就被我老子抓個正著,礙著有客人在,他只狠狠的瞪了我幾眼,這算是你救了我吧。可是我還沒那個膽子公然滾回房間睡覺,就在那邊呆站,無聊中看到你甩來甩去的辮子,一時興起,就把頭伸進相機的黑布裡拍了幾張,本來我多桑搞不定你,因為你動來動去動個沒完沒了,想不到我幫你拍了幾張之後你卻乖乖擺起姿勢來……」

    「一定是你的臉太難看,所以我被你嚇得不敢亂動。」

    「是嗎?我才和善咧,不然你怎麼會靠在我身上和我一起拍照。」他提出有力的反駁。

    「誰知道呢!」紡霧抗議的咕噥:「那這張照片是你爸爸拍的嗎!」

    徐士哲點了點頭。「進入狂飆期後,惟一讓他拍過的一張照片,我少年歲月的叛逆留影。拍完沒多久後就離家了,我兌現了自己的誓言,一輩子也不去碰相館的事,更不幫任何人拍任何一張相片。後來想一想,會與你相遇,會為你破例,應該就叫緣分吧。」

    「那時的你就對我一見鍾情了嗎?」她淘氣的問他。

    「沒有,我那時女朋友好幾個,哪會想到你身上,你只不過是小女孩,阿琳還比你大一點呢。」

    「真是的,原來你從小就不老實了。」

    「你吃醋了?」

    「吃什麼醋呢?那時的我根本不解情事,如果你要愛我,人家還會覺得你誘拐未成年喲;何況我媽媽也在那裡,容得你動歪腦筋嘛!除非……」她用好低、好低的聲音輕輕的說在嘴裡:「除非你有戀童癖。」

    「說什麼呢?」

    「沒有啊!」她攏著眉頭。

    徐士哲悄悄的移近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怎麼忽然皺起眉,又為什麼不快樂了?」

    「沒有啊。」她側臉和他四目交接,卻揮不走心中隱隱的哀痛和酸楚。

    「你有心事不告訴我吧?」

    「我……怕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或該不該說?」她的臉寫滿淒楚。

    「沒關係。」他貼近她身旁,側身抱住她,把她的臉頰貼著自己的臉。「你想說時再說。」

    紡霧的淚水一滴、一滴的滾落,連帶的濡濕了他的臉頰:「阿哲……阿哲……你會不會不要我?」

    「我不懂。」他撥開黏在他們臉頰之間的頭髮,將它們攏到紡霧的耳後。「我為什麼會不要你?除非你先移情別戀。」

    「怎麼移情別戀呢?也許倚在你身旁的那一刻起,我的潛意識就愛上你了,所以才會擔心你不要我吧?」

    「你實在太會憂慮了,這樣的自討苦吃值得嗎?」

    她抑住想講的話,只是將臉轉開,拿出手帕擦去自己沾在他臉上的淚。她終究沒勇氣能說的出口,只覺得累……

    等她稍微梳洗過後下樓到客廳時,壁上的時鐘已經快指向九點了。

    她不知道剛才自己是怎麼被他帶到臥室的,也許是因為今天一整天的情緒起伏太大,再加上哭了好幾次而累了吧!所以才會在頭一沾枕時就陷入睡眠當中,等醒來時,才發覺自己竟是枕在他的臂彎中酣睡了近一個小時。

    她只是又臉紅了,但並不覺得驚慌,迎上他也帶著些許惺忪的眼眸,她羞怯的對他笑一笑。

    「醒過來了?」

    「嗯。」她點點頭。

    「梳洗一下,我們去吃飯。」

    「很晚了,還有得吃嗎?」她望向已是一片漆黑的窗外。

    「剛剛打電話到餐廳去訂位,沒問題的,你先梳洗一下,我到樓下等你。」他邊說邊起身,卻又馬上傾下頭,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如果我不對你做點什麼,我會後悔。」

    「你……」她睜著晶亮的眼睛,卻沒說什麼。

    「這只是首部曲。」他戲謔的道。

    她閉上眼睛,無奈的拍拍額頭說:「好了,我才不相信剛才我在睡覺時,你什麼都沒做。」

    「我發誓。我不會趁你之危,現在不是講究性自主權的時代嗎?我還怕吃上強暴官司。」他半開玩笑的說。

    「是『君子』的話,你可以先離開讓我進浴室了嗎?」

    「當然,如果你要我抱你進去也沒問題。」

    「那我剛才是怎麼進來的?是你……」

    「沒有,你只是意識模糊了一點。」

    「我昏過去了嗎?」她覺得迷糊了。

    「半昏迷而已。快起床了,否則連消夜也沒得吃。餓壞你這個小邪惡,我的生命就再也沒意義了。」

    「什麼嘛!」她皺皺鼻子。「你才邪惡哪!」

    她看著他聳著肩膀一陣低笑的走出房門,臨出房門前,又回過頭來補上一句:「等你願意時,我就讓你知道我的邪惡。」一臉正經的說完後,還鞠了個躬才把門關上。

    她實在還不太瞭解他的,她邊想著邊走進浴室,掃了架子一眼,發現盥洗用具一應俱全,連浴袍、浴帽都有。她心想:這些會是他準備的嗎?不可能的。

    對著鏡中的自己搖搖頭,何必管誰準備的,就算是他的任何一號女朋友也罷!

    她要試著不要這麼小心眼的計較他過往的情史,心中卻又忍不住想起他們方才在客廳中的對話:當有什麼事發生時,而他又不能表態……

    很不負責任的說法。

    她將臉整個浸進水槽裡,在幾秒鐘的窒息感中,她忘記去思考。再抬起頭來,她緊閉著眼睛,胡亂的摸索著掛在壁上的毛巾,一把抓住迅速的蒙上臉,深呼吸一口氣後,再隨意擦了擦頭髮就下樓來了。

    一眼就看見他直直的站在打開的落地窗前,她故意踩重了腳步聲等他轉身。

    他循聲轉過頭來,在茶几上捺熄了手中的香煙。「希望我身上的煙味不會太重。」他笑著在自己的手上呵一口氣。「申申說你討厭煙味,但原諒我一時還戒不了,今天是我會抽煙以來禁得最久的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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