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雷恩那
步伐一頓,霍連環恍若未聞,雙掌猶自送出,搶這千鈞一髮,狼鬼撤身疾避,仍教他餘下的三分氣勁擊中。
忍著胸中氣血翻騰,狼鬼順勢一踏,模樣宛如遭受重擊,整個人似斷線紙鳶飛揚而去,眼見就要墜入斷壁下的洶湧波滔……
「不要--」須臾之間,誰也料不到,那抹白髮粉顏的雪影竟衝上崖端,伸長藕臂,隨著他飛躍而下……
「大姑娘!」
「不好哇--」
「老天!」
連環島的眾人驚恐大叫,想出手抓住霍玄女,根本來不及。
「霍姑娘!」鳳寧芙亦是大吃一驚,一時間顧不得安撫霍連環,忙衝至崖邊探看,可底下,那對男女一黑一白的身影早被碧濤吞噬。
她自是明白狼鬼打著什麼主意,沒想到臨了情勢大變,見那姑娘毅然決然地躍下,他必定也萬分驚愕吧!
重重歎了口氣,鳳寧關轉過身來,走至霍連環面前。
「我已經叫你別打了,為什麼不住手?你……你、你和善棠哥哥兩個真是……真是氣死人了。」一定得把局面弄得這麼混亂嗎?她為他心痛,也為自己心痛,為善棠哥哥心痛,如今也為那位霍姑娘心痛了。
男子對她的質問沒丁點反應,抿唇不語,似乎沉浸在某個獨處的空間。
他緩緩坐了下來,拾起那塊「人皮」刺青圖攤在大腿上,如老僧入定般定定瞧著。
他怎地失了神似的?「霍連環……」心一緊,她連忙蹲下,想瞧清他的眼神,「你怎麼了?」
「完啦完啦完啦!這下真真完啦!」小淘沙在一旁急得團團轉,「二爺得了失心瘋啦!」
通天海也急得搔頭抓耳,衝著鳳寧芙道:「二爺信了狼鬼的話,以為妳真被扒了皮,受盡凌虐,死狀淒慘啦!」
嗄?「可我人在這兒,就在他眼前呀,為什麼他瞧不見?」老天!善棠哥哥也真是的,是想用這法子試探他嗎?
小淘沙嚷著:「所以才說二爺真得瘋病啊!他在意妳在意得不得了,以為妳被弄死了,心肯定像被挖出一個大洞,哪還說得出話?」
聞言,鳳寧芙靠得更近,小手捧起他的臉,柔軟掌心眼貼著他削瘦峻頰,試著望進那對黑沉沉的眼,焦急輕喚:「霍連環,是我,你、你不是尋我來了嗎?我在這兒,你瞧見了嗎?你……你別嚇我,你別這樣,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你,好多事想問你,我不生你的氣了,你醒來好不?求求你,求你醒來,看著我好不?霍連環……求求你……」說著,秀額已貼上他的,感覺他額溫冰涼,心又是一扯。
「求求你醒來,求求你……」她溫熱的香息輕輕噴在他臉上。
驀然間,男子胸口劇烈起伏,喉結滾動,彷彿快無法呼吸。
「霍連環?」一驚,她忙地抬首,不知所措地咬著軟唇,眼眶裡已含著珠淚,「是不是哪邊不舒眼?胸口嗎?我幫你揉揉……」
她手剛貼住他左胸,男子眉峰皺折,雙肩顫動,「嘔」地一聲竟吐出大口鮮血。
老天!「霍連環?!」鳳寧芙驚喊,淚水跟著溢湧而出,見他濃眉糾結,又再次嘔出血來,面色慘白如鬼,她忍不住哭出聲來,張臂擁住了他傾靠過來的身軀。
「你到底怎麼了?霍連環……你、你你不要嚇我,你到底怎麼了?嗚嗚嗚……」她跪在他身旁傷心哭泣,教她攬在香懷裡的峻臉此時終於有所動靜,緩緩抬起,那目中的茫然正一點一滴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清明又炯若火焰的光輝。
「寧芙兒……」流浪的意識終定回巢,彷彿在陌生且大霧瀰漫的海域航行許久許久,他找不到確切方向,直到那軟軟擁抱和淡淡香氣將他包裹,姑娘的情淚滴在他臉膚上,才將那神魂召喚回來。
「寧芙兒……」他薄唇微掀輕喚。胸中的鬱悶在吐出兩大口血後,似乎不再那麼難受了。
聽見他沙啞的喚聲,鳳寧芙垂下淚睫,霧眸仔細端凝著他的五官,不禁又哭又笑,「你醒啦?你瞧見我了?霍連環你你你……醒來了,嗚嗚……你瞧見我了,嗚嗚嗚……你你你好可惡、好可惡……」這樣嚇她,實在太可惡了,但芳心卻因他酸澀苦喜。
她是為他心痛,可這樣的痛楚中,更摻雜著好多滋味,無法言喻的滋味呵。
猛地,她又一聲驚喘,男子手勁好強,怕她會突然消失似的,好緊、好緊地鎖住她的纖腰。
他狠狠汲取著她身上的溫暖,喃喃言語:「妳沒死,妳好好的,妳就在這兒,在我懷裡,寧芙兒……寧芙兒……妳沒死,妳好好的,我沒做夢,妳是真的,這麼香這麼柔軟,寧芙芙……妳是真的……」
他聲音沙嗄,輕洩出多少真情,忽地思及了什麼,他倏地直起上身。
「妳的背……妳的背……」
也不管適不適當,他目光狂癲,大手焦急地扯著她的衣衫,直想瞧清她的背到底被傷成何等模樣。
「你、你你住手啦!不可以--」她緊抓著衣襟,頰若霞燒,「有人看著呢……」
霍連環一怔,順著她羞赧的眸光轉頭回望,瞧見身後三大步外,一干手下或站或蹲,全睜大眼聽戲般地入迷。
他炯目一瞠,瞬息刷過銳利輝光,不發一語地瞪視,下一刻,乾笑聲四起--
「呃……二爺,您忙、您忙,呵呵呵……」
「您繼續,別介意,真的別往心裡去,嘻嘻嘻……」
「咱們啥兒也沒瞧見,二爺您歡喜就好,別壞了興致,嘿嘿嘿……」
一群大小胖瘦的漢子摸摸鼻子又拍拍屁股,搔搔腦袋瓜又摳摳下巴,陡然間化整為零,一溜煙全跑得精光。
鳳寧芙赧然,微垂粉頸。
當男子回過臉容,再次凝向她時,她不禁展袖輕拭著他嘴角和下顎的血跡,眸底儘是濃濃的關懷。
跟著,她吐氣如蘭地道:「我的背沒事,背上的刺青已教妳義姐除掉了。剛開始還有些兒刺疼,那藥抹在上頭彷彿咬人肌膚似的,可現下不疼了,我、我……我好好的,就在你面前,那張人皮藏寶圖是假的,是善棠哥哥想出來的把戲。」
原在享受著她柔軟的撫觸,霍連環忽地眉心皺折,甩掉腦中余留的暈眩,「什麼哥哥?」粗掌抓下她忙碌的小手,瞥見那弄髒她淨袖的血,他眉峰起伏得更厲害。
手暖心也暖,鳳寧芙櫻唇微牽,深吸了口氣才道:「善棠哥哥。善良的善,海棠的棠,鳳善棠,他是我六叔的獨子,也是東瀛狼鬼。」
「什麼?!」霍連環瞠目,這天外飛來的內幕教他一時間不能反應。
「是真的。」她用力點頭,下意識反握著他的手。「我也是教他帶上船後才曉得。善棠哥哥一直待我很好,在海寧鳳家也是同輩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後來若不是因六叔為爭鳳家王爺的位置,串通外人來和自家人為難,還間接害死了六嬸,善棠哥哥也不會遠走他鄉……他成了東瀛狼鬼也是逼不得已,他心裡很苦,離家的這些年,他一直在打探六叔的下落,說是為了報仇。」
腦中消耗著她的言語,大掌中還握著姑娘家的柔荑,霍連環抬起手背,靜靜擦去她勻頰上的珠淚。
沉靜片劉,他漸漸召回思緒,胸中狂濤仍為她翻騰不歇。
「你六叔和霞美列嶼上的這群倭寇有所牽扯?」
她訝然眨眸,「你知道?」
他將沾著她清淚的手背置於唇邊,伸出舌緩緩舔舐,那動作似乎再自然不過,卻害得姑娘方寸急跳,俏臉通紅,他倒無辜啟唇道:「我本來不知。可今日與東瀛狼鬼的這一役,贏得太過容易,他幾乎是門戶大開地任人炮轟,著實可疑,才會這麼猜測。」
鳳寧芙費力按捺著心跳,不知怎地,僅讓他握著小手,就有一種古怪又柔軟的情愫打從腳底兒往上蔓延,全身暖呼呼,有些不敢再去瞧他的深眸。
「你……你……好不好和善棠哥哥握手言歡?別再打來打去了。這一次,他之所以在南洋海域對連環島的船隻使手段,分別把玄女姑娘和我帶走,一是想替我除去背上的刺青,二是要玄女姑娘仿照我背上的圖樣,東改一小塊,西增一小片的方式,在豬皮上黥剌出假的鳳氏藏寶圖……」
她瞄了眼攤在他腿上那一份幾可亂真的「人皮」刺青圖,貝齒咬咬軟唇,不禁輕歎。
「像這樣的假圖共有七張,善棠哥哥打算利用假藏寶圖,引開那些垂涎鳳氏寶藏的人對我的注意力……當年是六叔把我的事兒給洩露出去,才會招來源源不絕的禍患,我想,他心裡不好受,一直覺得對不住我吧!」
霍連環抿唇沉吟,說老實話,內心真有那麼些不是滋味,激得他險些再吐出第三口鮮血。
那男人把他計劃要做的事,全幹得一乾二淨了。
悶啊……
「霍連環……」見他不語,垂著頭不知想些什麼,她開始心驚肉跳。「你怎麼了?你、你別又吐血,你說說話好嗎?」心慌意亂,她欲要起身,「我去喚小淘沙和海大哥過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