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雷恩那
那人放下她的動作極輕,讓她靠牆而坐,跟著,替她拉開罩頂的黑布袋。
深吸了口新鮮氣兒,她小臉晃了晃,胸脯起伏。
巷子裡好靜,低垂眼睫,她無是瞥見那三名大漢子,不知教人使了什麼手段,竟如死屍般動也不動地趴倒在地。
咬咬唇,她眸光緩移,終於瞅向蹲在面前的男子,有些委屈地說:「我頭暈……」
霍連環摸摸她的頭,又摸摸她的頰,把幾絲散發塞到她耳朵後。
「妳教人下了迷香。」他從腰間取出一隻青瓶,拔開木塞,他將瓶口貼近她鼻下,輕搖了搖。
「唔……不要,好嗆……」秀氣的五官登時皺成小籠包。
他低笑,好脾氣地哄著:「妳乖,這玩意兒是用南洋樟木提煉,還加了幾種香料,是嗆了點,卻很能醒腦。乖,再聞一下就好。」不由分說,瓶口又對準她的鼻。
「哈嚏、哈嚏--哈嚏--」那氣味實在教人不敢恭維,鳳寧芙連打好幾個噴嚏,原本蒼白的臉也浮出血色,從鼻腔至胸腔,透著一股清涼,腦子當真清醒許多。
待平靜下來,她細喘著氣,才發覺男子的粗掌正撫著她的頰,方寸一悸,不禁揚起俏睫。
他薄唇微勾,靜問:「怎麼哭了?」
她哭了嗎?鳳寧芙怔了怔,隨即舉起手揉弄眼睛,手背濕潤一片,真在掉淚。
他輕聲歎息,一扯,將她擁進懷裡,大手按住她的後腦,「沒事了,那些人全教我打倒,別怕,有我在。」
收到小淘沙報信後,他這幾日一直暗中窺視,黑老大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到了岸上,便找上江蘇太湖幫一塊合計。
他在暗,對頭在明處,利用這優勢,他先是除去黑老大派來接應的手下,在此守株待兔,順利把鳳寧芙從那三名太湖幫手下奪回。
聽著男子強而有力的心音,感受著他懷中的溫暖,鳳寧芙忽地明白了自己的眼淚。
原以為此次是在劫難逃,她想像著可能發生的事,想像著那些惡人要怎般欺陵她,她身子繃得好緊,拚了命跟自個兒的意識拔河,然後,他出現了。
自上回在那寧靜流域由船隨波,至今又過了十多日。
這些日子,她總忍不住去想,想他為何不回海上去,跟著,不由自主地,把他給的那個答案琢磨再琢磨,思索再思索,弄得自個兒臉紅心熱,都不像原本的她了。
內心深處,她是期盼再見他的,明知不好,卻斷絕不了這樣的想望。
如今,他終是出現,還出手救下她。
知他就在身邊,靠得好近、好近,便是如此,她緊繃的心緒才會倏地鬆懈,眼淚便瞞著她,無聲無息地順頰滑落,她也沒法抑制呵……
吸吸鼻子,她聲音細細、啞啞地從他胸口處發出--
「今兒個阿爹好、好不容易才答應讓我出門,我帶著明心上染坊去,隨行的有我三堂哥和四名武師,後、後來……我在染坊裡挑完顏科,獨自一個人晃進晾曬染布的場子,那些人也不知打哪兒來,我張口要叫,立時教人拿布蒙住鼻,只覺得暈,跟著就被罩住了頭,什麼也瞧不見……」
她小手抓緊他的前襟,神智雖清醒不少,身子仍不住地輕顫。
「別怕。」霍連環幾要將她揉進體內,低頭吻著她的發頂,心中升起淡淡疑惑,不明白她身為海寧鳳家的小姐,何以要親至染坊挑染料?
「我、我才沒害怕,只是……有點冷。」鳳寧關略帶倔意的反駁拉回了他的思緒。
他聞言一笑,未再多說,只附和著:「這時節也該冷了。」江南初冬,濃霧薄霜,空氣中夾帶著水氣,雖不若北方飄雪,亦頗為濕冷。
鳳寧芙臉如霞紅,開始意識到兩人身軀貼得著實太緊,她心跳得渾沒規矩,忙試著推開他,「你、你可以放開我了。」
「不放。」他好乾脆地回絕,輕鬆地將她攔腰抱起,「我送妳回去。」
「啊?不不,不用,我自己回去……」雖知他好本事,來無影去無蹤,可大白天的教他抱在懷裡畢竟不妥,若被誰瞧見,那可真槽。
「妳現下恐怕連站都站不穩吧!」他瞇起俊眸,顏骨上的桃花小痣吸引著她的眸光。
鳳寧芙雙頰更燒、更燙,腦子熱烘烘的。老天!她竟想像著,此時,要是她湊上小嘴去舔吻那顆桃花痣,不知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完了、完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果真被他帶壞了。
她定定瞅著他,內心對著自個兒苦笑。
卻在此際,他眉峰一蹙,目光陡沉,面容頓時冷凝。
「靠牆躲好。」他沉聲命令。
「啊?」鳳寧芙一頭霧水,輕呼了聲,下一刻發覺自己已背靠石牆而立。
她眼睫抬起正要問話,面前疾走如電的驚險畫面嚇得她發不出聲音。
霍連環擋在她前頭,半空中,兩道銳光一前一後疾速逼近,銀刀如霜,寒氣迫人,最教人不解的是,竟只見刀刀襲擊,而無持刀之人。
真是鬼嗎?一個古怪又荒謬的想法倏地竄進鳳寧芙的小腦袋瓜裡,尚不及回神,護住她的男子驀然出招,右臂一個大擒拿,利落地避開長刀刀鋒,由側邊切入抓拿刀柄。
隨即,他左臂大揮,五指卻萬分靈活,猶如捻花,巧妙地盪開另一柄長刀,迅雷不及掩耳地掃拿刀柄,仗著勁力純厚,他暴喝一聲,無中生有似的,猛然間竟由左右雙方各拖出一名黑衣蒙面客。
東瀛忍者。
和那些不入流的倭寇,以及尋常浪人不同。老太姑曾對她說過,忍者的身與心皆受過極為嚴苛的磨練,不達目的誓不甘休,既是如此,酬金方面自然要高出好幾倍吧?
全是衝著她來,好大手筆呵……鳳寧芙模糊思索,竟有些想笑的衝動。
這些人前仆後繼,你爭我奪,永遠、永遠不會有放棄的一日。
永遠不會……
她貼著牆動也不敢動,背隱隱作痛,每回遭劫,她背部肌膚總要泛起燒灼的刺痛,明知是自個兒多想,卻怎麼也擺脫不去。
這一邊,霍連環亦暗覺驚愕,未料及會有東瀛忍者加入這場奪圖混戰,不知背後指使者究竟是何方神聖?
連手來攻的兩名忍者皆擅用隱身術,長刀要得十分流利,默契絕佳,常是一攻一守,一進一輔,連連夾殺,霍連環藝成至今,還是頭一遭遇上如此勁敵。
雙方迅速交手,皆未佔上風,驀然間,兩名忍者同時大退,露出面罩外的眼緊盯住霍連環,似乎對他的能耐也頗為訝然。
霍連環氣沉丹田,蓄勁待發,他雙眉壓得極低,目光深沉銳利,耳中捕捉到身後女子細微的抽氣聲,他無法回顧,卻曉得她雖十分害怕,仍倔強、逞強,且拚命地要壓制住那股懼意。
該死!
他左胸一絞,挾帶著強大憤怒,直想將所有試圖傷害她的傢伙碎屍萬斷。
對峙一觸即發,兩名東瀛忍者互視一眼,竟雙雙施展隱身術。
霍連環大致看出他們連手來攻所採用的方法,未等對方現身,已大揮臂膀先發制人,看似是對空胡抓一通,卻教他結實地鎖掃住一名忍者的咽喉,順利破了他的忍術。
此時,受制的忍者痛苦地丟出一句倭話,霍連環大驚,鷹爪勁道驟劇,重創對方,頓也未頓,他回臂扯住鳳寧芙,厲聲大喝:「過來!」
電光火石間,第二名忍者終於現身,銀刀砍中霍連環緊握住鳳寧芙細腕的右上臂,刀尚未抽回,他另一手不知何時多出一把長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入霍連環左側腹部。
鳳寧芙不能置信地瞪著眼前一幕。
時間彷彿靜止,她臉色慘白,叫聲哽在喉頭,彷彿也忘了該怎麼呼吸。
她的一手還教他緊緊握住,握得這麼用力,過猛的力氣使他臂上的刀口不住地溢出鮮血,他不放開,怕她被人劫走似的,硬是不放。
為什麼?為什麼要為她做到這一步?
為什麼?!
「霍連環--」她心痛大叫。
同一時際,霍連環趁勢按住那名忍者持長匕的手脈,內勁震得對方不得不鬆手,他連環腿疾使,七、八下重踢皆對準對方胸腹大穴,那名東瀛忍者口吐鮮血,血涓涓滲出面罩,終是倒地不起。
了結了強敵,霍連環吁出口氣,長匕仍插在左腹,他壓住左邊腰側微微吸氣,眉峰陡擰,忽然單膝跪了下來。
「霍連環?!」鳳寧芙忙要扶住他,無奈他塊頭好大,纖細的她根本支撐不住,抱著他的寬肩,她也隨他一塊兒跪倒。
「你、你你在流血……」她吸吸鼻子,「怎麼辦?血一直流個不停,怎麼辦?」瞥了眼那把沒入血肉的長匕,她心像被某種力量緊掐,痛得不能呼吸,兩泉清淚便如他的血一般,不住不住地流下。
霍連環抬起眼睫,見她梨花帶淚的模樣,心頭一窩的暖。
「小傷而已,一點也不礙事。」他忍痛,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