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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陳毓華

    戚寧遠翻身坐起,將髮辮往後甩。

    「如果你想找人鬥嘴——找錯對象了。」藍非和戈爾真才是真正的冤家,兩人只要打照面不爭個你死我活才怪。

    「你太悶了,只有笨鬼才找你。」他寧可對著鯨魚說話也強過面對一個索然無味的男人。

    「知道最好,」戚寧遠一頓。「你不努力地花天酒地、醉生夢死,浪費老百姓稅捐,亂花國家公帑,來這作啥?」

    「啊!孤僻鬼開竅了,居然損人不帶髒字……」呵呵,不痛不癢的挖苦對他一點殺傷力都沒有,他是百煉金鋼,臉皮厚得很。

    「你廢話連篇,好吵啊!」戚寧遠用力地挖挖耳朵。

    前腳好不容易才走了個囉嗦的女人,後腳又跑來跟她不相上下的藍非,難不成他們串通好了?

    他甩掉胡思亂想,從銀壺裡倒了杯美酒,賭氣地直灌下肚子。

    「你到底所為何來?請開門見山直說。」

    藍非英俊瀟灑的臉浮出詭異的笑容。

    「想不想進宮瞧一瞧胤的老婆長什麼模樣?」

    「後宮佳麗不只三千,每個都是他的妃子,有何特別的?」身為一國之君,只要他願意,整個國都的女人甚至都可以為他所有,一點也不稀罕。

    「這個很不一樣哦。」他死命慫恿。

    「沒興趣。」並非他不近人情,是不想湊熱鬧。

    朋友,只要知道彼此都好那就夠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互相來往只是浪費雙方的時間,何必損人不利己。

    「請告訴本公子,到底你除了把船當命根子外,還有什麼能住進你心裡?」他很懷疑。人都有該死的七情六慾,戚寧遠沒有。身為朋友的他也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麼能活得這樣無慾無求。「或許,出家當和尚比較適合你。」

    「我對青燈木魚沒興趣。」

    冷淡無求的句子,愛理不理的舉動,這樣的戚寧遠就想讓藍非公子打退堂鼓,摸鼻子走人嗎?怎麼可能。他旁若無人,熱絡地繼續聒噪,絲毫沒有放過戚寧遠的意思。

    一個頭兩個大的戚寧遠把藍非丟在船艙,自己上了甲板。除了裝聾作啞不理他,別無他法。

    藍非不以為杵地尾隨著。

    戚寧遠不得不歎氣,心海莫名浮起區可佟的影子。藍非跟她倒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對「緊迫盯人」也似乎抱有相同的樂趣!

    「你別走得像有鬼在追嘛,我還有重要的事沒問。」他也很忙那,美人的約會說什麼都不能錯過,受獨孤吹雲之托又不能不進宮一趟,唉,做人家兄弟真難!

    「除了美人,我不以為有任何事對你談得上『重要』兩字。」他對藍非以愛美人為職志的遠大抱負再清楚不過。

    「你這麼說就錯了,賞心悅目的東西人人都愛,像你,只要泡在海裡,八匹馬也拉不動。老大呢,死守著天山黃姑娘的墓,那是他的愛。海棠逸那個跟屁蟲又巴著老大不放,大家各取所需不也挺好的。」幸好群龍裡每個人的興趣都不一樣,要是多個與他競爭的對手,兄弟撕破臉就不好看了。為美人爭風吃醋是下流的示愛方式,他不屑為之。

    「你說了一堆,沒有一個字是重點。」

    「寧遠弟弟,人生重要的過程並不是結果,這話你可曾聽過?」難得有咬文嚼字的機會,不盡情發揮乃暴歿天物是也。

    「不許這麼叫我。」肉麻兮兮。明明他排行在他之上,想佔便宜,嘖!

    「明明你就比我小嘛,兄友弟恭,人之常倫。」偶爾他也想擺老大的架子,長期以來總沒人肯甩他,他好郁卒唷!

    他有哪點像人家的兄長?戚寧遠反問自己,然後,殘酷地搖頭。驢子都比他有板有眼呢,藍非的玩世不恭是無藥可救了。

    「排行是照進宮的順序,跟年紀無關。」

    「我要抗議!」

    「請便!」戚寧遠敷衍道。計較排名順序?也只有窮極無聊的藍非才會孜孜不倦地追究。「八荒飛龍」已散,誰長誰小,一點意義都沒有。

    「果然,跟你談話是天下最無趣的事情之一。」藍非垮下嘴角。他想念起長了張壞嘴的戈爾真,好想念啊……

    「如果你保證接下來可以安靜一點,請你喝杯酒沒問題。」他不是吝嗇的人。良辰美景、美酒佳餚,如果藍非運氣好些,等到夜幕時分還有滿江漁火可供欣賞。

    籃非瞪大了眼把嘴嘟得老高,卻不發一語。

    「你不會回答嗎?」戚寧遠皺著眉。剛才是囉哩叭唆個沒完,現在又充啞巴,真教人生氣。

    「是你要我保持安靜的。」藍非咕噥道。真是難以討好的人,龜毛加三級的混蛋!

    「你到底要不要?」戚寧遠終於失去耐性。悲哀的是,這已經是他整天以來不知第幾次的失控了——

    「要!當然要!」說不要的人是傻瓜!藍非露出一個得意的笑臉。

    第三章

    模糊地記得,夜半時藍非顛著酩酊的身子下船而去;他呢,則飲著美酒和夜色就在甲板上漸漸睡著了。

    時間不知流逝了多久,久得足以讓他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感受到晨霧水露的冰涼。

    那越來越吵、益發明顯的聲音,到後來漸漸變成痛苦可怕的噪音……

    用有些僵硬的頭,他沒有去思索噪音的來源。他住的地方是海邊,遼闊無邊的汪洋有太多無法辨識的聲音。鯨魚的求偶聲、海豚戲耍的笑聲。何況,今早的海濤特別洶湧,狂風吹漲了忘了收的帆,充斥他耳畔的是首不羈的海洋之歌。在海的擁抱中清醒,這是他每天最享受的事情之一呢。

    他翻身就起,從船舷縱身一躍,宛若游龍般鑽入水中,一點水花都沒有濺出來。每天例行的裸泳能振作他的精神,他四肢靈動,長長的辮子在水中緩慢地散開,形成水藻一樣的簾幕,優雅魅人,這時的他彷彿不再是靠肢體走動的動物,而是徜徉在海灣的魚,快樂的「男人魚」。

    戚寧遠並沒有在水中耽擱太多時間,他竄出水面,獲得鬆弛的身體一如平常步出水面。

    柔軟的沙灘讓他無意識地踩中一包軟軟的東西。

    方長的包裹是個……嬰兒?

    沙灘曾經飄來許許多多的東西,撿到活生生的娃娃卻是第一次。

    戚寧遠將他抱入懷中,他觸手冰冷,又摸額頭,溫度奇高。

    他沒有巴望能從四周摸索出任何蛛絲馬跡來,對方既然不要嬰兒,又怎會在乎他的死活?

    一個麻煩。

    他沒得選擇地把嬰兒抱回船,他小心翼翼地抱著軟趴趴的娃娃,或許是他的體溫也滲入嬰兒的身體,嬰兒嗅著人體的味道,竟緩緩舒張了純真明亮的精靈大眼。

    然而,等他看見戚寧遠濕漣漣的五官,粉紅的小嘴一扁,撒開暗啞的喉嚨又驚天動地嚎啕大哭起來。

    「唉!給點面子嘛,感謝不是用這種方法表示的吧?」

    顯然娃娃沒有感恩的意思,哭——他唯一想表達的感覺。

    這一哭,哭出一個大男人的滿頭汗。

    「別哭、別哭,哭的人是小豬!」小豬?好熟的字眼。不期然地,他又想到了區可佟。唉!都什麼節骨眼了,居然會想到她咬牙切齒的俏模樣?

    戚寧遠開始踱方步。

    半炷香後,嬰兒的哭聲不但沒有稍減一分,反而更加震耳欲聾。戚寧遠坐也不對,站也不是,整個人分寸大亂。

    又過了半炷香,許是聲嘶力竭了,滿臉通紅的嬰兒只剩無力的抽咽聲,戚寧遠苦著臉將這燙手山芋往床上一放,逃難似地奪門而出。

    可想而知,當他放開嬰兒的霎時,轟炸般的哭聲又隨之響起。

    戚寧遠狠咒了聲。他逍遙自在地待在家裡,卻禍從天上來。

    「你爹娘隨便扔了你,卻苦了我。」踱回站在門檻的腳,他懊惱地吐氣。

    高亢的哭聲後嬰兒抽搐了幾聲,也就那麼意思意思的幾聲,然後就驀地斷了。

    就算沒帶娃兒的經驗,看見娃兒蒼白的臉和不正常的安靜,戚寧遠也知道苗頭不對了。

    「可惡!」找麻煩吶!

    飛快抱起寶寶,他用火燒屁股的速度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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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擤著一早就噴嚏連連的鼻子,區可佟仍是摸黑起來烤餅和煮豆漿。

    童飛在小鎮的藥鋪當學徒,由於他聰穎好學,反應敏捷,藥鋪的老闆也對他頗為器重,言語間一直有將衣缽相傳的意願,只是童飛並不怎麼領情。

    杭州四季如春,即使入冬,天候依舊不冷不熱,溫度宜人,也因為這樣,雖說一早,童飛還是只穿了件短褂從屋外進來。

    將劈柴的斧頭往屋角落放下,他的額鬢還殘留著汗珠。

    「外面的柴火劈得差不多了,等那些小鬼們起床叫他們堆到屋簷下就可以了。」他也顧不得全身還散著熱氣,抓起剛烙好的燒餅和香噴噴的豆漿就往嘴巴送。「另外,昨天剩下的工作等我回來再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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