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孫晉嫣
「在哪?在哪?」嚴老先生一臉期待,昏花的視線因看不清而焦躁。
「過來。」嚴燁伸手,淡淡瞥她一眼,將身著白紗的她拉近,「叫爺爺。」
「爺……爺爺……」湛蓉跟著他喚,幾乎是被動的,她錯愕又茫然。
壓下驚惶,望著病床上沉癇難起的老人,病魔吞噬了他的精神,殘弱的身驅全靠插管維持,看得她於心不忍。
「乖……乖……」枯黃的手費力要抬起,她想也沒想就反握住。
「爺爺。」這次,她叫得順口了。
嚴祚政滿足的笑開。
「阿潔,能看見你真好……」他的笑,好慈祥,不因疾病而失去光彩。
「阿潔,爺爺生病,不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你……會不會不高興?」
阿潔?連喚了兩次,真是在叫她嗎?
「爺爺,我不——」
湛蓉正欲出言糾正,嚴燁卻快一步握緊她另一隻手,用眼神阻止她。
為什麼?她很不解,但還是應了他的要求。
「我不會的,爺爺。」她勉強扯出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嚴老先生頻頻點頭,氣若游絲的說:「你們結婚,爺爺很開心……」
「爺爺,別說太多話,顧奸身體。」嚴燁隱約明白,爺爺像是在交代遺言。
「好不了了……」嚴祚政將耿湛蓉的手交到嚴燁手中,幾不可聞的聲音讓人聽得很吃力。「阿烽很……愛你,現在你嫁給他了,別再讓他傷心……我、我可以安心地走……咳咳!」
「爺爺!」他這一咳,湛蓉驚慌失措,爺爺說了什麼也沒仔細去想。
她轉頭看了眼過度冷靜的丈夫,發現他垂在床下的拳頭緊握,關節都發青、泛白了,那應該很疼的吧?
這心酸的一幕,讓她禁不住眼眶濡濕。
「答應爺爺……你不……咳!不可以再離開阿烽……」
「爺爺,我——」
「答應我!你答應爺爺,替爺爺照顧他一輩子……答應我好嗎?」
「爺爺,快躺好!別這樣子!」湛蓉慌了,她知道爺爺的情況非常危急。
「你答應爺爺——答應我——」嚴祚政幾乎用了最後一絲力氣在喊。
「好、好,我答應!我答應!」不像嚴燁強忍耐著,她禁不起老人家的哀求,出聲允諾。
才允了承諾,嚴老先生便昏死過去。
有一剎那,湛蓉忘了呼吸,突地,與嚴燁交疊的手震了下,她看向他……他竟然會顫抖?
「去叫醫生來!」立即的,嚴燁又恢復鎮定,拉她退離病床。
有人領令離去,他沉默的等待,不動如山的冷凝模樣,教她幾乎要忽略他曾有一度失控過。她困惑,不懂他為何要強忍著?
無措的望著這一切,想著爺爺交代的話,不難猜出,這樁婚姻是為了病危的老人家而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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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祚政昏迷了,醫生搶救、家屬焦急,病房內登時亂成一團。
嚴燁才剛退開,好多人便圍靠過來,太多太多的哭喊與喧囂聲充斥著,湛蓉一陣頭暈目眩,而一連串緊急的搶救,將礙手礙腳的她擠到角落——那個離嚴燁最遠的位置。
「他說了什麼?你有聽到對不對?他怎麼說?」
痛!粗魯的動作在她手臂上肆虐,她抬眼一望,是位微胖的中年男子,氣急敗壞的扯著她問。
「少不了你那一份的,說!別裝傻!」一名打扮時髦的婦人推她一把。
「老頭子遺產到底怎麼分?你倒是快說啊!」又有人急問。
她眉心緊蹙,那些情緒高昂的嘈雜問話,吵得她的頭快要爆開……還有人在搖晃她?她不能呼吸了!
短短一分鐘,她覺得像在人間煉獄般。
「我……不知道。」困難的擠出這四個字,她什麼也不知情,這些人何必逼著她問?
還是沒人肯放過她,頃刻間,禮服遭到撕扯,禮服上的昂貴珍珠一顆顆掉落,在地上蹦跳,滾出了細碎聲響。
「全給我住手!」嚴燁低喝。
場面瞬間安靜下來,他神情凜冽,只消一個銳利目光,沒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沒了喧鬧,只剩下珍珠在地上此起彼落的彈跳聲,景況雖然怪異,湛蓉卻奇異的平靜下來。一個抬頭,視線與他相遇。
「你很勇敢。」嚴燁緩緩走近,絲毫沒放棄與她的眼神交會。
他沒想到,她還可以這樣冷靜。
她大膽迎視,兩人對望了許久……
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看清楚她的丈夫,也是這一刻,她在他眼裡發現了一項事實——他太嚴厲了,也太過深沉,要做到那樣並不容易。終於,禁不住那樣的眼神,她輕輕低下頭。
「你沒話跟我說?」以為她會追問或哭訴什麼的,她沒開口,嚴燁反倒覺得詫異。
「我累了。」湛蓉語氣輕緩。
他點頭,同樣是沉靜的態度。「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搖首,看了似豺狼虎豹的其他人一眼,眼神無意問露出對他的擔憂。
「我只認得你。」她的話不經大腦就說出。
嚴燁頓了下,銳眼一瞇。
她幾乎以為他會生氣,但他卻只是看著她,許久之後才栘開視線。
「我不會離開,你如果願意就陪我等。」他看著爺爺被推出病房。
她懊惱了!感覺好像是她太不識大體,她竟然一時喪失理智,用那種大膽到近乎無理的口吻,對她丈夫說話!?而且還想給他添麻煩!?
「對不起,我陪你等。」湛蓉致歉。
他沒有多說什麼,隨著醫生走到急診室外,而她也靜靜的跟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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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三個小時,嚴祚政終於被急救回來。
「爺爺?」
嚴燁坐在床側,病房內只剩他們祖孫倆,他覆著爺爺的手,卻不敢用力去握緊。
父母雙亡,他從小就和爺爺相依為命,在失去父母親關愛的日子裡,爺爺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對他來講,最親暱的親人就只剩下他了。
即使爺爺老了,即使爺爺病了,即使他早有心理準備,爺爺會離開,但他私心裡,並不想接受這樣的死別。
「阿烽,你大伯跟叔叔他們呢?」嚴祚政突然想見親人。
「他們回去了。」
「是嗎?唉……還是你最孝順,個性也跟你爸一個模樣。」
「爺爺,我小時候說過,等我大了,我會養您到老。」他還記得,那是父親過世那年,他們祖孫倆彼此緊抱著,互相安慰的話。
然而父親走了,現在爺爺也要離開了嗎?嚴燁很想他再撐下去。
「可是我身體已經不行了。」
「我看您精神好多了,您不是說要看我結婚、生小孩,我都答應您了,您也要答應我,不要放棄,讓我再多報答您幾年。」他們講好條件的。
嚴祚政拍拍孫子的手,沒有搭腔,隱約知道自己應該撐不住了。
「阿潔人呢?你也真是的,怎麼這麼晚才娶人家?」他岔開話題。
他還沒病糊塗吧?孫子三年前回國後,好像就一直和初戀女友分隔兩地。
「她在外面。」嚴燁淡答。
此刻守在門外的人是耿湛蓉,他和耿如潔早就分手了,既然爺爺沒認出來,為了不讓他老人家失望難過,就讓爺爺一直誤以為下去,他也不作澄清了。
「讓她進來啊……我還想聽她說……她在舞蹈學校發生的趣事……」那是三年前嚴祚政初見耿如潔時聊天的話題。
嚴燁別開視線,再狠下心說謊:「她累了,我讓她去休息了。」
「這樣啊……那你們——」嚴祚政還想再問清楚,但他又開始覺得喘,喘得快沒力氣說話。
「爺爺,您也休息吧!別再講太多話。」嚴燁替他蓋上被子,
嚴祚政點點頭,突然又開口:「阿烽,爺爺要你結婚,是希望……在我過世前,找個借口讓你先繼承嚴家的事業,你雖然還年輕,但這是爺爺對你的期望與……肯定。」
嚴燁皺眉,他當然懂爺爺的苦心,爺爺是在幫他,讓他能順利接下嚴家的產業,但他要的卻是爺爺的病情有轉機,家產的繼承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爺爺,夠了,也別說不吉利的話!」他嚴肅起來。
「不說了……我想睡了……」嚴祚政搖頭,閉上眼,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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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燁和醫生討論過,確定爺爺暫時無恙,他稍微鬆了口氣。
他不知道爺爺還能撐多久,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他心情沉重。
「爺爺他……沒事吧?」湛蓉開口問著。
她自始至終都沒離開,只是隔離病房內規定,只有一個人能進去,她只好守在門外等消息。
看他又進又出,她幾度想開口,好不容易終於等到這個可以說話的機會。
嚴燁抬頭,這才想起她的存在。「你沒回去?」
回去哪?他家嗎?湛蓉睜大眼,他要她披著白紗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