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小夜子
平時一遇到莫天,總是他黏、她逃、她避、他追,也許在無形中她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所以剛才一發現莫天想逃走的背影,她不無驚詫,才會想也沒想的丟出那瓶藥。但她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些微妙的心理變化。
「我真討厭你的無所謂!」凌素玄的表情沒來由地惹莫天光火,「每當你一表現出這種『勉強』的無所謂,我就忍不住想讓你承認自己『有所謂』!」
「勉強?我哪裡有勉強?」凌素玄的聲音雖然模糊不清,但是莫天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感覺你好像在害怕什麼,怕別人接近你、怕去接近別人,把自己圍在一個小天地裡嚴禁別人打擾,除非是真的很惹你興趣的事情,才願意跨出去;但是只要一達到目的,又會縮回去安全的地方……總之像只蝸牛一樣,沒有人知道你殼裡頭一圈一圈轉的是什麼想法。」莫天一邊思索,一邊道出自己心中的感覺,這些感覺以往在他心裡也是飄忽難明的,直到現在透過言語的表達才形成具體的思維。
像被揭開自己也不知道的疤,凌素玄愣住,若有所思,想把包子嚥下去,卻又被哽住,一時間不上不下,萬分難過,只得用力搥了搥自己的胸口。
莫天的話點醒她,以前她怕洩露自己的身份,什麼事都不敢放手做,只能偷偷摸摸。現在好了,既然決定要離開岳家,掙脫有名無實的婚姻,就沒什麼好怕、好顧忌了。
「啊,原來就是因為這樣……」莫天彷彿恍然大悟,他發現自己終於找到一個理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總是特別注意凌玄,這幾天內心的驚惶像吃了一顆定心丸,終於踏實了。
擊掌一笑,莫天吁了好長一口氣,「對!一定是因為這樣沒錯。」
「你好像說對了……」凌素玄終於吞下那顆噎住她的肉包,握住莫天的雙手,表情一掃陰霾,既熱切又興奮。「既然這樣,我們開始吧!」
「呃?」凌玄突然轉變的熱情態度讓莫天嚇一跳,那雙手雖不是第一次碰觸,卻是第一次主動握著他,莫天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開始……什麼?」
「開始我們的友情啊。」
「開始……友情?」難不成到現在他還不是他的朋友?
「對了,見面禮!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凌素玄想起自己很早以前就收了他的見面禮,不回禮太說不過去了。
「那就範老的小說吧!」莫天咧嘴一笑,表情有點賊。這不就是他最初之所以纏著凌玄的目的嗎?本以為沒希望了,沒想到終究還是落到他手裡。
「沒問題!」凌素玄表情好燦爛,心裡很雀躍,「刊印出來的第一本樣本,我送給你,同樣不要你半文錢。」她用力拍了拍莫天的肩膀,高興自己終於走出這一步。
莫天臉部的肌肉抽搐,「樣本?」
「嘿嘿……不然你以為是什麼?」凌素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兩圈,俏皮地對莫天使了個眼色。她怎會不知道莫天在想什麼!
從現在起,她要徹頭徹尾為自己活,生活上她早可以自給自足,不必靠任何人供養,而以往那些因為禮教而產生的留戀,她要全部斬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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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犬吠稀落,遠近相聞。
岳府偏院隱藏在雜草之間的狗洞,五步以外距離的草叢內停放了一輛木製小推車,車上堆滿了書籍。
「少夫人,妳要把這些書搬去哪裡?我可以幫妳……」小雀兒輕聲細語,趴在地上,拉住凌素玄的後腳。
「沒關係,我只是把書搬到書鋪,放在這裡不安全。妳做自己的事去吧!一凌素玄先把書推出狗洞,再爬出去。
「喔……」小雀兒雖然察覺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也許是自己多心吧!
凌素玄撥掉身上的雜草,推著沉重的推車。唉!這麼運法,得幾個晚上才運得完呢?還必須瞞過小雀兒的耳目……
凌素玄暫時不想讓小雀兒知道自己要離開的決定,小雀兒最近老是在她耳邊叨念著什麼「少爺一定愛上妳啦、快點告訴少爺妳的真面目」這些天真的話。
「只好自己做苦力了,唉!」推車在清冷的街上歪歪斜斜的亂走,她操控的技術還不大熟,好幾次差點翻車。
突然,斜側有一團黑呼呼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撲了過來,撞在推車上,嚇了凌素玄好大一跳。推車一個傾斜,她的手勁根本穩不住,被車一帶也倒在地上,十分狼狽。
「公子……救命……」
斷斷續續的聲音,在無人的夜晚聽起來好似鬼哭。
凌素玄睜大眼睛,左看右看,沒有看到任何風吹草動,這比什麼都還令她害怕。難道真是鬼?她嚇得迅速爬進車底下,摀著耳朵全身發抖。
「公子……」
突然,某個東西擋在凌素玄的眼前,「啊--」一聲尖聲慘叫迴盪在空寂的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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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晌午時分
莫天收拾了幾本新刊印的書,準備拿去玄英書鋪送給凌玄。交代了掌櫃幾件事,一腳正要跨出書館,突然來了約五、六人一行快馬,下了馬直接朝莫天圍過來,個個佩刀。
帶頭的人約莫四十來歲,舉止頗有威武風範。
莫天一見來人,十分震驚。「爹?你怎麼會來?」
「你老實說,莫娘有沒有來找你?」莫言山劈頭就問這麼一句,語氣森然,沒有半點父子孺慕之情。
「莫娘?」莫天收斂了溢於言表的情感,他很久沒聽到這個名字,尤其是從自己口裡說出,胸中頓時湧起一股酸澀。「她怎麼了?她來找我嗎?」
「你先回答我。」莫言山沒有放過兒子臉上任何的變化,甚是不悅。
「你又對她做了什麼?」莫天仍然十分平靜,語氣裡隱藏著無奈,質問:「這已不是第一次了,六年前你的保證難道只是個屁嗎?」
「沒你的事!」莫言山大怒,「你只要告訴我她在哪裡!」
「要是真的不關我的事,你又何必來找我?」莫天一個冷哼,嘲諷道。
「你真敢說!」莫言山忿忿出拳,莫天卻不閃避,一拳結實地打在臉頰上,整個人跌坐在書館的門口,手中的書也散了一地,引得其他人驚呼閃避。
「六年前放過你這個不肖子,不代表我允許你一而再地做出敗壞門風、踐踏祖宗的醜事!」莫言山怒氣未平,抽出隨從腰間的佩刀,抵住莫天的脖子。
旁邊傳來微微的驚呼聲,莫天眼角餘光掃去,來人竟是凌玄。
「裝模作樣……我也不想當你的兒子好嗎?咱們半斤八兩!」擦去嘴角的血漬,莫天回復一臉的玩世不恭。
「她到底在哪裡?」莫言山額邊青筋浮現。
「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告訴你,父、親、大、人!」
「畜生!」這一次莫言山又揮動手中的刀砍去,莫天低頭避過,隨便抓起地上的兩本書夾住刀身一用力,刀身漂亮的在空中迅速翻轉,已脫出莫言山的右手。
莫天接住刀身,拋在地上,眼裡卻有一絲訝異閃過。他並不想跟父親橫刀相向。旁觀的人卻替莫天敏捷的身手喝采。
「這一句罵得不對題哪……」凌素玄的聲音似有若無的響起,語調雖然清冷,但場上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畜生--六畜生的小孩,才叫畜生……對不起,我
並不是說莫兄的父親是六畜,只是覺得如果要罵自己的兒子,應該罵禽獸之類……嗚……」
凌素玄的嘴巴突然被莫天摀住。
再讓這小子講下去準沒好話!這小子到底站在哪一邊啊?
「狐群狗黨,莫名其妙!」莫言山瞪了凌素玄一眼,哪會不明白凌素玄拐著彎在罵自己,悻悻然的收了刀,上馬離去。
凌素玄扒開莫天的手,也生氣了,嘟著嘴巴對莫言山的背影喊:「頑固不通,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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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現在我才感覺到你有把我當朋友呢!玄弟。」莫天拍了拍凌玄的肩膀,心中頗感安慰。
為了避開其他人,凌素玄拉莫天到河堤邊散步。莫天嘴上不說,但眉宇間籠罩著平常難得一見的憂鬱,現在的他不想一個人。
「我剛剛罵你禽獸,真對不起。」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那可就不一定了……」凌素玄歪頭想了一下,「不過我也不該當你的面罵你父親,抱歉。」
莫天搖了搖頭,蹲下來撥弄著堤邊緣草。「不問我為什麼?」
「不問。」凌素玄回答得十分迅速,每個人都有權擁有自己的秘密。
莫天卻十分訝異,「你真是沒有好奇心。不過我現在很想講,你快點問,這也是朋友該盡的義務之一。」不說自己想有個人傾訴,卻這麼笨拙的拐彎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