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雲上晴
她被嚇得睡意全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句話是騙人的,回家一定要翻翻書,看看這句渾話是誰說的。
但在氣惱的同時,她又無法忘記那張俊美冷傲的臉龐,沒有人天生冷漠,或許他夫人的死對他打擊太大了,很想同情他,但又無法認同他喜怒無常的個性,尤其他折磨敵人的殘酷,自己居然在不明事理的情況下成了幫兇,唉!如果當時不出手救人就好了。
睡意全無的她決定到屋外透透氣,讓心靈沉靜一下。
床畔有一件厚重的斗篷,是舞叔叔為她準備的,他知道她怕冷。
一個魁梧巨漢卻有著如此細膩的心思,怎能不叫人窩心呢?秋漱玉甚至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該怎麼過。
她輕巧地滑下床鋪,披上斗篷輕輕地推開房門往花園走去,天色未明,正是寒氣侵人之時,她緊緊拉著斗篷。皎潔的月光照出一地的濕滑,看來昨夜的雨不小,她小心翼翼地踩著步伐,往後院深處走去。
雖然離開家鄉的目的是為了找尋失蹤的父親,但踏出家門的一刻她就打定主意不再回去了,愈是幸福溫馨的環境會讓人愈是懦弱、愈是不敢面對那一刻的來臨,所以她只好逃避。
舞叔叔也知道這點,所以才願意帶著她四處流浪。認識舞叔叔的過程挺有趣的,那時她正好發病,身為醫者不能醫治自己,反而讓路過的他幫忙,誰知照顧她一天後,他就決定跟隨在她身後,連她本人也不解這份友誼是如何贏來的。
想著想著她才發現自己已走了好遠,走得腳都酸了,想找個地方坐下才注意到自己好像走入雲層裡,這裡的霧實在濃得離譜,厚得似壓人的棉絮。
秋漱玉腦中精光一閃!
環繞在身旁的雲霧並不尋常,它們似乎規則而緩慢地移動著,這點發現勾起她的好奇心,離家前由木櫃中翻出一本手札,裡頭是她所不認得的清秀字跡,所以她格外用心看,手札是記錄那人所遊歷過的地方。
其中就有提到一個上古霧障,說它原是一處天然陣勢,經高人修改後更形厲害,只能由雲霧流動的方向推算每個時辰生門變化的方向,就算精研奇門陣法的人,若沒經過長時間的推算也無法找出進出的方法,一般人更是只能在陣外徘徊。
這種出陣容易入陣難的設計,用意在保護陣心之物,也就是陣心通常有什麼寶貝,當時她覺得好玩就默記了入陣之法,現在愈看愈覺得這裡像手札所提的霧障。
「不會有這麼湊巧的事吧……不過試試也無妨!」好奇的她在心中默默背誦著五行八卦的方位,配合雲霧移動的方向,一步步小心地跨著,行進的速度雖然緩慢,但愈走雲霧愈濃愈難分辨方向,不知過了多久,雲霧終於由濃轉淡轉薄,最後看見遠處傳來淡淡的紅光,應該就是陳眼了,她像押對寶一樣興奮地跑了過去。
陣心奇異的景象讓她看得目瞪口呆,只見兩朵綻放的透明花蕊迎著晨霧,花瓣幾乎呈半透明狀,方纔所見的紅光就是從花萼中散發出來的,不僅如此,盛開的花朵如雨似膠地纏繞著,一朵緩緩地吸入霧氣再由另一朵徐徐地吐出,有如神物正在吸納天地精華般。
秋漱玉驚奇地歎出聲來,靈花似乎感應到不尋常的氣息,立即閉上花瓣垂下頭來,紅光也因此而消逝。
她再次發出驚歎,如此仙株必定是不凡之物。
這裡的磁場似乎與外界不同,她的身體突然變得很輕鬆,絲毫感覺不出平日窒礙的疼痛,她一時興起便挖起仙株周圍的泥土,想看看它的樹根長什麼模樣,說不定可以偷拔幾根來製藥。
就在這時身後「喀!」一聲,像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然後她最不願意聽到的聲音傳來,「你起得真早。」
是冷風行!
不會這麼倒霉吧!她在心裡哀號著。
現在不但四下無人,而且還是該死的花前月下,萬一他又想起薄命的夫人,她不就又要當一次布娃娃?真倒霉,為什麼是她?不巧的是,下床時又忘記綁頭髮。
她用沾滿泥污的手捉住頭髮,憋著一口氣轉身面對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人,「您也起得真……」她的話突然說不下去,她被他一身的滄桑嚇住,此時的他,沉靜的身影有如飄落冷湖中的落葉,孤苦無依。
他似乎淋了一夜的雨!孤獨寫在臉上清楚可讀,原本精湛懾人的雙眸,此時只剩疲憊的血絲。譏誚的嘴角不見了,真情流露的臉卻是叫人心酸。
他為早逝的妻子流浪了一夜嗎?
他注意到她臉上的污泥,伸手輕托小小的臉蛋,細心地擦拭著。
觸手的冰涼再次讓她吃了一驚,醫者本性,她小手猶豫地探向他的額頭。
肌膚接觸那片刻,兩人同時一顫,他將大手覆蓋上她的,失神地閉上雙眼,緩緩地將她的手往下拉,直到嘴唇貼著她柔軟的掌心。
他找到了溫暖!
好像飄浮在海中的枯樹流浪許久終於找到靠岸的地方。
秋漱玉無法分辨他臉上的水珠是淚光,還是從髮絲墜下的水珠子,這一刻她不再抱怨自己只是個布娃娃,只要能安慰他疲憊的心靈,她願意是個傀儡,雖然她知道自己從來都進不了他內心無邊無際的孤寂世界。
那個薄命的女子一定不忍見他此刻的模樣,只是薄命的又豈只是他的髮妻?秋漱玉的眼角漸漸濕潤,原來悲傷是會傳染的。
「別哭。」一聲心碎的低喚後,他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裡。
她被冰冷的肢體緊擁著,大夫的職責提醒她,「你著涼了。」
發現她的衣服被自己沾濕,他突然推開她的身體,搖搖晃晃地走到岩石旁坐下來,背靠著冰冷的石頭,疲倦地闔上眼睛。
鐵打的身體也不容他這樣糟蹋,她脫下斗篷想替他蓋上。
「走開!」他用力地揮開她的手。
她一時站不穩,跌得一身狼狽。
她咬著牙說:「很好,你總算恢復了。」然而她心裡卻是一陣莫名的傷感,因為她這個布娃娃在清醒時就被丟到一旁。
「走開!」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語氣變得不耐煩。
「把這瓶藥喝下去我就走開。」她堅持地說。
他睜開了眼睛,此時的他又恢復平日一貫的冷誚與孤傲。「你是大夫,卻沒有醫好阿雲的傷。」「我缺乏一味藥。」她知道冷雲齊的毒傷並未痊癒。
「什麼藥?」
「它必須是極陰的藥,少了這味藥引,任誰也根治不了他的毒。」
「我知道有一個陰冷的地方長滿了藥草。」
「你願意帶我去嗎?」急切的語氣讓她自己嚇了一跳,小臉蛋隨之泛起紅潮。
「嗯。」他冷淡地說著,「天亮後我會去找你。」說完他站起身,孤獨地離開。
回到房間,她找來一段碎布把自己的頭髮綁得又牢又緊,絕對不讓它有機會掉下來。接著她開始思索該穿什麼衣服,以前她從不浪費時間在裝扮上,總是隨手抓來衣服就穿,但現在她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比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更重要。
至於原因,只是想讓他知道世上的美女不只一個。
這次出門她只帶了幾件御寒的衣服,而且簡單樸素得可以,幸好舞叔叔偷偷幫她塞了件漂亮的衣裳,以備「那時」之需。
聽說人在彌留之時都會換上最隆重的衣服,那件衣服叫做「壽衣」,通常一生只穿一次,而且一次穿到死。
嘻,她秋漱玉才不會這麼糟蹋好東西,漂亮的衣服當然要多穿幾次。她換上這件以湖光山色為底,青翠如煙的細絨衣裳,因為房裡沒有銅鏡,她不知道好不好看,只知剪裁相當合身。
不過單穿這件顯得有點兒涼意,昨天冷雨律差人送來一件銀白色的皮裘背心,說是給她御寒用,她雖然不識皮毛的好壞,但那種柔軟的觸感讓人愛不釋手。毛茸茸的背心加上美麗的「壽衣」,她覺得自己朝氣十足。
為了讓氣色紅潤,她還偷偷地喝了一口五毒液,蒼白的臉色馬上變得嬌艷欲滴,看著水盆倒映的身影,她都想尖叫出聲,因為實在太美了,萬一不小心把人家迷得靈魂出竅,那可是罪過一樁。
算算時間,他也該到了,秋漱玉開始覺得有一點點緊張,終於「叩叩!」敲門聲傳來。
她忍不住喜悅地說:「請進。」
來人推門而入,一見她馬上癡呆地說:「好……好美!」
秋漱玉卻往他身後探去,「只有你而已?」她眼中難掩失望之情。
冷雨律笑得好不尷尬,他知道她等的人是誰,「我哥要我帶你去。」
「他不來?」她的腦袋瓜子被他的缺席給填滿,剛才明明才親口答應卻又不來,難道自己在他心中那麼微不足道?
花朵,傾其全力綻放最美的色彩,賞花人卻不來。
冷雨律連忙補充道:「我大哥不是故意不來,天色一亮,『怛那族』大規模來襲,大哥現在正領著族人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