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采薇
「尚理,不要跟著小孩子起哄,我們還有公事要辦。」夏振剛的聲音沉冷得令人心悸,對縮在穆尚理身後的女兒說道:「玥玥,你馬上回家,沒有我同意,你哪裡都不准去。」
夏盈玥愈是心酸,又汪汪滾下淚來。
穆尚理絲毫不把老闆的威脅放在心上,平平淡淡的說:「所長,你前幾天不是說要玥玥請我吃飯嗎?擇日不如撞日,反正今天這案子也不是太急,我帶她去吃個下午茶。」
深邃又黑亮的眼睛閃著狡詐的光芒,他淡笑著悠然道:「您叫我勸她的事,我也會跟她提一提。」
這番話只把夏振剛說得怦然心動。
熱戀情濃的年輕人,把父母的話當馬耳東風,男朋友的話卻比聖旨還有用,說不定尚理真的能勸玥玥回心轉意。
趙儒珊忍不住也摻一腳:「尚理也是律師,你說得出的理由,他也都知道,又不會動輒巴掌伺候,你就讓他們去吧。」
老狐狸打她?想死可以早說!
穆尚理目光中閃過殺氣,耐性已經探底。
不待夏振剛同意,他摟著夏盈玥揚長離去。
「等等!」
夏振剛才開口,趙儒珊就竊笑著說道:「大頭目,你甭操心啦!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想法,管太多小心被罵老賊。」老而不死謂之賊呀!
「囉嗦!我是要問玥玥有沒有帶信用卡。」
趙儒珊一千個不信,一萬個不信。「下午茶能要多少錢?更何況尚理一定會買單,玥玥帶嘴巴去吃就行了。」
夏振剛掩不住眉間的擔憂神情,「阿珊,最近狗仔雜誌不是才報導尚理又跟哪個女星打得火熱嗎?他怎麼會跟玥玥兜在一塊?」
趙儒珊假作癡呆裝無知,「是嗎?我都沒注意耶!」
夏振剛近乎氣急敗壞地說道:「你辦公桌下面有一大疊美X報導,廁所裡擺了時X週刊,還敢跟我裝蒜?!」
「你也知道,那種報導十之八九都是胡說八道。」
趙儒珊古古怪怪瞥他一眼,笑道:「大頭目,這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啊!你總不能叫玥玥永遠不交男朋友。」
夏振剛嘀咕道:「她才二十歲。」太年輕了。
「想當年,二十歲我連兒子都生出來了。尚理和玥玥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就算你女兒不當律師,遠觀也不愁沒人繼承。」
夏振剛想想不對,才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誰知道他安著什麼心!說不定他就是想少奮鬥二十年,才接近玥玥。」
「你也把他瞧得太扁了!」趙儒珊就事論事,誰也不偏袒。「這幾年大小穆律師的名號闖得不夠響亮嗎?兩姐弟脫離遠觀,客戶就像一串肉粽被他們提著走,說起來是我們有求於他,他圖玥玥什麼?」
夏振剛隱隱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而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確。
為今之計,也只有順其自然了。
時針仍然向前走著,不會為誰停留,當然也不會倒轉。
等在前方的,仍是無盡的波詭雲譎。
第八章
醇厚的咖啡香瀰漫在大廳裡,空氣中擾動翻騰的是波瀾壯闊、空靈幽渺的布魯克納第八號交響曲,穆尚理選的餐廳連音樂都不同於一般店裡播放的長笛旋律,而是編製龐大、配器華麗、基調沉鬱的史詩般的交響樂。
穆尚理在夏盈玥對面坐下,侍者立刻送上MENU,靜候一旁。
「想喝什麼?」他禮貌地讓女士先決定。
「請給我一壺薰衣草茶、黑森林蛋糕和杏仁核桃派。」
「先生呢?」
「藍山咖啡就好。」穆尚理心不在焉地應聲,心思全放在夏盈玥身上。她大概是肚子餓了,才會點那麼多甜點餅乾,「你沒吃午飯嗎?」
「錯過了,今天好忙。」
夏盈玥聳肩不以為意地道,將印製精美的MENU還給侍者。
「這裡有簡餐,你要不要點一份?」
「不要,我吃餅乾和蛋糕。」
夏盈玥的飲食習慣很孩子氣,拿零食當正餐是常有的事。
她的父母早已放棄糾正她的壞習慣,但穆尚理卻無法不做建言:「這樣對身體不好,先吃別的再吃點心。」
「不要了,我只要吃點心。」
夏盈玥拿餐巾紙沾水,貼在眼睛上,據說有消腫的效果。
她臉上又是淚痕又是手指印,侍者好奇的眼光在他們兩個臉上轉來轉去,一定是誤會尚理把她打哭了。
「就宮保雞丁飯好了。」
穆尚理獨裁地替她作了決定,將自MENU交還侍者,最後還附帶一句:「麻煩點心等會兒再送上。」
「如果現在吃飯,我晚餐又吃不下了。」
「你現在不吃飯,你的胃就要抗議了。」
「我有吃東西了啊。」蛋糕和餅乾難道不是食物?
穆尚理則仍是一派好整以暇的溫文淺笑,「小朋友要多吃飯,才會長大。」他知道怎麼惹她生氣。
夏盈玥在餐桌上拍了一下,「你叫我什麼?」
「小朋友才會只吃零食不吃正餐,小朋友才會跟爸爸吵架、哭著跑出來。」穆尚理絲毫沒把小小噪音放在心上。
「那是因為爹地逼我考律師!」
想到這裡,說不出口的愁悶在心底漾開,夏盈玥眼眶又紅了。
「你可以拒絕他。」
夏盈玥指了指右頰,殘留的淡淡紅痕算不上怵目驚心,卻也極令人心疼。
「我拒絕了,所以被打了一巴掌。」
穆尚理強壓泛上心頭的怒氣,現在不是痛罵夏家十八代祖宗的好時機,小丫頭已經夠難受的了。
「為什麼討厭律師?」
他也是律師,她也痛恨他嗎?
夏盈玥又重重歎了口氣,這已經不知是她今天第幾次歎氣了。
「我只是覺得自己不適合當律師。」
穆尚理見她哀傷之情始終難消,想逗她開心,於是說道:「煩人的事就別再想了,我說個笑話給你聽。」
夏盈玥水氣氤氳的瞳眸定定看著他,她只想鑽進被窩裡大哭一場,他還有心情說笑話!
「從前,有一個錢多多的守財奴,沒生一兒半女,臨死之前委託三個人,要他們把鈔票帶去他墳上火化。」
夏盈玥見他說話間不時流露狡猶的神色,猜道:「其中一定有律師。」鐵定還是最奸詐的那一個。
這是廢話,沒律師還有搞頭嗎?
穆尚理笑笑,算是默認,「三個人中有一位牧師;由於教堂經常漏水,他留下部分現金作為修繕用,剩下的錢依約定火化。這是替守財奴囤積進天堂的資本,算是附有正當理由的違約。」
夏盈玥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第二個是商人,他最近調頭寸手頭緊,留下一半現金花用,一半火化,心想等他賺了錢再還。」至於商人賺了錢後有沒有真的還清債務?笑話的原始作者也沒提,穆尚理也不打算追究。
「第三位律師一定把所有的錢都佔為己有。」夏盈玥猜測著。
「你還真是對我們有偏見。」穆尚理故作哀怨地瞥她一眼,逗得夏盈玥格格嬌笑。「但你猜錯了,律師是最守信用的一個。」
「真的嗎?」夏盈玥很懷疑地問道:「他有那麼老實嗎?」
穆尚理笑笑說道:「他開支票,代替火化現金。」
在陰世找誰兌現這張支票!
「一點都不老實,」夏盈玥搖搖頭道:「律師好壞。」
穆尚理也不怕她反感,說道:「要是我的話,我也會開支票代替現金支付,那不算污了他的錢。」「可是,你明明答應他要把鈔票火化。」
「他笨我可不跟他一起笨。陰世的流通貨幣也不見得是新台幣,燒再多說不定也沒有用。就算有用,我也不燒給他。他不爽的話,就來咬我呀!他活著尚且拿我沒辦法,死了更別想對我怎麼樣。」真是牢不可破的自信心!
就自負這一點,尚理和爹地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兩人的差別只在於尚理從來不逼她做不喜歡的事。
夏盈玥幽幽說道:「我只知道答應人的事就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就別答應,既然答應了,我就會把錢燒掉。」
「錢就是要流通才能發揮效益,燒掉只是徒然製造空氣污染。」穆尚理隨便說說,就是一大串壓死人不償命的好理由。
夏盈玥低下了頭,淒然說道:「爹地常常罵我屬牛也笨得像頭牛,傻乎乎的不會變巧。但我覺得答應別人的事就是要做到,否則就是欺騙。騙子沒有人格,就不值得人家信任了。」
穆尚理沒有出言譏刺,反而寬慰她道:「這無關智商,是選擇的問題。你選擇當誠實的人,旁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侍者送上餐點,穆尚理把宮保雞丁飯推到她面前。
「快吃。」
夏盈玥想著心事,吃得很慢,有時候完全忘記咀嚼。
耐性少得可憐的穆尚理從她手中接過調羹,細心地把辣椒剔除,每口飯都加上一點雞肉,一匙匙餵她。
夏盈玥神色帶著三分薄怒,卻有七分靦腆。
他居然餵她吃飯!
真是讓人生氣,他真的把她當成「小朋友」嗎!這種幼稚的舉動若出現在父母和五歲小孩之間猶有可說,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