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楚妍
誰知阮月宜這個越南妹實在有夠不上道,居然連計程車錢都賴到她身上。是誰規定的,好人非得做到底不可?
蕭子琳憋著一肚子火氣,臭著依然美美的臉,跟著她下了車。「那冤大頭就住這兒?」
「不是,要再往前走一段路。」
「那幹嗎在這兒下車呢?」
「比較省啊,那段路有好幾百公尺耶。」
噯喲,我的天吶!蕭子琳算是被她打敗了,怒火大到沒力氣跟她爭辯。
幸好她們走的這條小徑有林木,有湖泊,很是清幽,她曾經來過幾回,不是為了攬勝,是為了打探魏懷軒的底細。
柏林的有錢人大概都喜歡住波茨坦。
「到了。」在蕭子琳兩腿累得快撥婦罵街的前三秒鐘,阮月宜如釋重負,又難掩惴惴不安的宣言。
「你是說,那個早八百年前和你指腹為婚的傻大個就住在那棟玫瑰花園裡?」
是巧合,還是冥冥中注定?
這不就是魏懷軒的「巢穴」?
蕭子琳一時百味雜陳,「他叫什麼名字?」
「魏懷軒。」
早想結果八九不離十,心裡頭仍是一陣驚濤駭浪。
蕭子琳極力撫平心緒之後,立刻想到她必須盡最大的努力,讓魏懷軒娶不成阮月宜。
「走吧,光站在這裡錢是不會從天下掉下來的。」阮月宜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正要按下電鈴,卻被蕭子琳一把攔下。
「等會兒,」有個鬼主意迅速在她腦中醞釀而出。「你有沒想過,他們連到機場接你都不願意,是不是存心給你一個下馬威,讓你難堪?」
「不會吧,我媽說他們一家子都是好人。」
「好人會第一次見面就讓你孤零零的在機場傻等近一個小時?如果我們不自己殺過來,說不準你還要等多久,你這好人的尺度未免太寬了。」
「那怎麼辦呢?你說。」
蕭子琳佯裝非常費勁的沉思了好一下。「這樣吧,我代你去。」見阮月宜惶惑不定,她接著又解釋,「橫豎你要的是錢,我要的也是錢,只要能快速、安全的把錢弄到手,用什麼手段並不重要對不對?」
「好像……是這樣,沒錯。」阮月宜相信蕭子琳絕對比她詭計多端,很乖巧的等著她說出全盤計劃。
「所以,我去的勝算比你大,因為我比你聰明,也……」她話聲未歇,阮月宜已急忙搶白。
「也比我壞。」
嗄!反應那麼快幹嗎?
蕭子琳沒好氣地賞她一記衛生眼。「是機靈好嗎,請注意你的措辭。說吧,你打算A人家多少錢?」
「什麼是A?」阮月宜很純潔的用極秀氣的嗓音問。
連最基本的術語都不懂,還敢跑到柏林來騙婚。
「所謂A,乃是集污、坑、拐、詐之總合,咱們廢話少說,你到底準備跟人家騙多少錢?」騙這個字夠白話了吧?
「一億盾。」阮月宜不慌不忙的說。
蕭子琳險險從湖岸上栽進湖裡去。「那是多少台幣?」打出娘胎,她就對「億」這字眼敬畏有加,今兒個從一名窮不郎當的小村姑口中吐出來,仍是帶給她相當的震撼。
「不清楚耶,你比較聰明,你去查。」
蕭子琳開始揉起太陽穴,邊努力勸慰自己,退一步想海闊天空,就算她要的是個天文數字,也總能想出辦法應付,目前首要之務,是想法子混進「魏公館」,再從長計議。
「好吧,我就姑且先答應你。現在,把你的身家背景一五一十全部跟我細說一遍。」
於是兩人就在人家的家門口,如此這般陰謀了起來。
「記清楚了?」其實阮月宜的家世近況、遠況總加起來,一張稿紙都有剩,套一句中國成語,乏善可陳。
「唔嗯。」沒想到她這麼可憐,蕭子琳的同情心沒經允許的就湧冒淋漓了。「這是五百歐元,你拿著先回公寓等我,那一億盾,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幫你弄到手。」
「不需要我陪你進去?」阮月宜憂心地問。
「你進去了他們才會起疑。」只要她們往魏家母子面前一站,包準他們立刻就能辨認出誰是真正的越南妹,誰是冒牌貨。「護照先留給我,以防萬一。」
「我……忘了帶。」每次有可能惹毛蕭子琳時,她不是淚眼汪汪,就是咧著嘴傻笑。
「真有你的。」老天保佑,魏家的人千萬別要求她證明身份。「好,走走走,乖乖在公寓等我,不准帶你男朋友回去,也不准亂動我的東西。」
「是的。」阮月宜走了幾步,猛地又踅回來,拿著一封信交給蕭子琳,「這是魏伯母寫給我媽媽的信,你留著,它說不定比護照有用。」
「怎麼早不拿出來!」見她還愣在那兒,蕭子琳催促,「回去呀,萬一被發現就不好了。」
「萬一,」阮月宜挺猶豫地道,「你拿了錢,卻不肯分我怎麼辦?」
「不信任我?」蕭子琳這下就真的有給他生氣了。「我有一屋子的家當給你作抵押,怕什麼?」
「好,我們約定一個星期,一星期後,你沒拿到錢或回報消息,我就……」
蕭子琳立即截去話頭,「你敢動我的東西,我就讓你死一百次猶不足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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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在一大片粉紅嫩綠的玫瑰花園前,蕭子琳忐忑地裡足不前,這一腳踩進去,後果不知會如何?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絕不能在此刻膽寒卻步,否則這趟柏林就白來了。
擺出一個優雅百分百的姿勢,她按下門鈴,左等右等,總算有個中年女人出來應門。
「找誰?」中年女人臉上罩著寒露,斜著眼上上下下打量她。
「找魏懷軒。」
「上班去了。」她轉身就要闔上鋼門。
「那,」蕭子琳趕忙伸手擋住,「魏太太在嗎?」
「你哪裡找?」
這女人真是惜言如金,多說一句話會要她的命似的。
「我姓阮,越南來的。」蕭子琳把信遞給她,「你給她看這個就知道。」
「唔,等在這兒。」
蕭子琳忿忿的在女人臃腫的背影后頭做鬼臉,以發洩滿腔的烏煙瘴氣。
什麼態度嘛!不好客也不需要擺出那種老K臉譜吧。
好在這次沒讓她等太久,五分鐘不到中年女人就飛奔回來,恭敬熱情的把她請入別墅。
她們沒進大廳,而是走向正宅右側一棟榜滿山茶、桂花、梔子花的小型樓宇。
大門一開,蕭子琳就愣住了,這樓房內清一色的中國古式裝潢,大廳鋪著方型紅磚,木雕扶梯,牆上鏤空采光的花窗,一屋子的紫檀、黃花梨木傢俱,雲石屏風,無一處不飽含濃濃的明宋古風。
「月宜?」一聲低呼,把遊目四顧的蕭子琳嚇了一小跳。「你終於來了,快過來。」
一名五十開外的婦人,穿著鑲滾白花邊的旗袍,銀紅絲織的短襖,從珠簾後走到她面前,興奮地拉著她的手,又驚又喜的盯著她,一副婆婆看媳婦的眼光。
「你比我想像的還要美。」
「哪裡。」蕭子琳佯裝靦腆、澀然的模樣。
婦人拉著她到裡頭的起居室,吩咐那中年女人端上兩碗溫熱的冰糖蓮子,一碟糕點、一碟堅果。
「您是伯母?」蕭子琳把阮月宜交給她的廉價布包擱在几案腳下,兩腳併攏,雙手平放膝上,非常有氣質地把半個屁股坐在硬邦邦的太師椅上。
「不記得我了,小時候我還抱過你。」魏母慈眉善目,和陳建良形容的刻薄尖酸大不相同。「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蕭子琳渾身不自在地陪笑著。「伯母到過越南?」
「不是越南,是台灣,你是在台灣的基隆出生的,那時懷玉二十歲,懷軒才八歲。咦!懷玉呢?她不是到機場接你,怎麼沒陪你一道回來?」
「是嗎?我在機場等了快一個鐘頭,以為您忘了,所以就自己搭計程車來了。」
「什麼?!準是懷玉把時間給弄錯了。」魏母旋即喚來僕人,「一會兒懷玉回來,叫她馬上過來見我。」
兩人又叨叨絮絮地話些家常,談的無非是兩家的近況,魏母似乎很關心阮月宜的父親,直問他有沒有回來找她們母女倆。
時間已近晌午,蕭子琳心想,橫豎已經混進魏家,也就不去擔心和魏懷軒的十點之約。
「坐了那麼久的飛機,累了吧?先去洗個熱水澡,歇息歇息,中午我交代了懷軒回來陪你吃飯。」「哎呀,你怎麼自己跑來了,害我在機場左等右等,像個大傻瓜。」魏懷玉人沒到聲先到,而且一到就先聲奪人。
蕭子琳也是「辣」字輩的人物,豈容她先下口為強,若非為了保留小家碧玉溫柔婉約的形象,她包準會立刻反唇相稽,把她罵個臭頭。
「還好意思說呢你,告訴你月宜的班機是幾點的?」
「塞車嘛,你以為柏林車那麼好開的啊?」
蕭子琳終於見到這位張牙舞爪、聲勢驚人的魏家大小姐了。濃妝厚粉的一張臉,深邃的眼窩,和魏懷軒有些相似;眼皮上塗了厚厚的眼影,兩道黑色的眉長長入鬢,也和魏懷軒頗像。如果不太挑剔的話,她倒是個長得不錯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