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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藍雁沙

    匆匆吃完那碗足足有她一天食量的羅宋湯,嘉琪在阿諾滿意的目光下,開始她一天生活的重頭戲。

    一般而言,會到這家「意外人生」PUB的顧客約可分為兩類:「一種是衝著現場演場的LIVEBAND而來的,大都是對音樂瘋狂熱愛的新一代年輕人;另一類則是都市中的白領及專業人士,被稱為「優皮一族」,他們大概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生活較西化的族群。

    也不知道是不是阿諾刻意別樹一幟,還是附近環境生態使然,PUB裡洋溢著一股帶著性感的浪漫情調。不單止是「優皮一族」,連那些好怪喜奇的年輕男女,來到了「意外人生」PUB,都會不由自主的激發出性格中浪漫的一面,這也使得嘉琪的花束和巧克力一直維持很好的銷售量,讓她有支持下去的希望。

    而阿諾和美綾的寬容雅量,更使嘉琪得以固定的在這PUB裡兜售花束及糖果,久而久之,她也成了PUB裡的常客,有了熟識的顧客。

    「總共是兩百七十元,謝謝你。」將找好的零錢交到那上顧客手中,嘉琪面無表情的看著收到鮮花和巧克力而欣喜若狂的女郎,她立即深深歎口氣,轉身離去。

    多麼美好的畫面!嘉琪在心底輕輕地歎息道。在她二十四年的歲月中,別說是一束花一盒糖,印象中她似乎從沒有收過什麼生活所需之外的禮物。為了節省每一分錢,自小她就是穿表姊妹們一個輪一個穿得已經脫線褪色的舊衣服,書本玩具更是左鄰右舍所丟出來的。而相較於她貧乏又黯淡的日子,哥哥永慶卻過著應有盡有的、夜夜笙歌的公子生活。

    只因為媽媽相信這個家中的獨子,終有一天會如李嘉誠一般的發黃騰達,所以她用盡所有方法對兒子好,哪怕是她使出渾身解數。

    遠遠的那端有人朝她招手,她甩甩頭,意圖將那些無端浮現的惱人想法甩開,但看到一對對守著浮在水面中的粉紅色蠟燭的情侶們,那種孤寂的感覺又不請自來,令她心情低落。

    有沒有可能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也有人在期待著與她相遇?她戴上向來就笑容可掬的面具,快步地朝那桌走過去。

    相貌清秀的男子挑了束嬌艷的粉紅色玫瑰,帶著羞澀的笑容遞給身旁早已漾出開懷笑靨的女伴,一陣昏厥立即襲上心頭,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嘉琪對自己的生活感到悲哀,她怔怔地望著男子給她的鈔票,突然拔腿向外跑。

    她一定要離開這裡!她腦中像有個聲音在命令著,令她沒來由地狂奔。腦海中一直有個模糊的影像越來越清晰,那個人有著斯文中帶點傑驁不馴的臉孔,一副黑框復古型眼鏡,背著個大背包,騎著閃亮亮的電單車,橫過她心頭,在她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湖,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不該想著他的,只是個陌生人而已,即使現在再度見面,他們大概也擦不出什麼火花吧!她抱著花籃,低著頭地朝後門的出口衝去。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連她都還來不及眨眨眼睛就赫然發現,自己正與那個再怎麼也想不到的人四目相交,且很不文雅地倒在對方懷裡。

    菊生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感謝老天爺,這麼湊巧的讓他再度和這個令他神魂顛倒的女郎如此戲劇化的見面。

    剛才在梅生和蘭生的遊說之下,他半推半就的跟兩個哥哥和姊夫一起到阿諾的PUB來。心知肚明他們是想趁機將自己灌醉,從他口裡套出關於那對鴿子耳環的事。

    也因此他一直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在剛進門就被個花籃撞個滿懷,腳跟一個不平衡,搖晃半天後摔跌在門旁的軟墊時,他很清楚由於自己的腳奮力一踹,那籃花也跟著散落在四周,然後是那個柔軟的軀體。

    錯愕地盯著他看,紅潮立即飛上嘉琪雙頰,她掙扎著自菊生身上爬起來,手忙腳亂的撿拾著那些花束和巧克力,對菊生那灼烈得幾乎燙傷人的眼神視而不見。

    「對不起,我沒看見你進來,對不起!」嘉琪收拾好東西,看也不敢看菊生一眼,低著頭立即逃之夭夭。

    「你……啊……」菊生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自眼前遠去,等後門停止擺動了,他才死心的放下高興的手。

    「菊生,你別死賴在阿諾的地板上啦,該不會是受傷了吧?」蘭生見菊生仍沒有起身的打算,揶揄地伸手去拉他。

    她怎麼會在這裡?她不是在甜品果汁店嗎?怎麼會在這裡?在蘭生使勁將他自地上拉起來之際,菊生仍滿臉迷惑的自言自語。

    「她?誰啊?」亞力湊近菊生,一臉好奇得要死的表情。「菊生,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梅生也逮住機會糗他。「她是誰啊?你認識剛才那位賣花的小姐?」

    「唔,我看那位小姐似乎也挺驚訝,不,正確的說法是很受驚嚇的樣子。菊生,這裡面有文章喔!」蘭生露出他那著名的冷笑,通常這表示他會不擇手段的找出他要的答案。

    「呃,哪有什麼問題或文章,你們別瞎猜了,快進去吧!我先聲明喔,明天一大早我有個會要開,所以今天我只喝不含酒精的飲料。」菊生領頭向熱鬧的PUB走進去,兀自的說著。

    「是嗎?」亞力朝吧檯一彈手指,滿臉大鬍子的阿諾對他們看了一眼,向身旁的侍應生交代幾句之後,晃動著他緊著圍裙的壯碩身軀,笑呵呵地走過來。

    「喲,你們三兄弟跟亞力今兒個怎麼有空一起來?」他的眼光在三兄弟和亞力的臉上梭巡著。「咦,不太對勁噢,似乎有什麼好事正要發生,我嗅到了奇怪的感覺。」

    菊生坐立難安的在椅子上扭動著。「哪有啊!阿諾,你是不是太敏感了點?」

    「嗯哼,是不是太敏感了我是不太清楚啦。可是亞力跟兩個哥哥臉上的表情,我可是見多了。當初你們三兄弟找亞力逼供要他娶竹影時,臉上恰巧也是這號表情。」阿諾將手中潔白得幾乎可當毛巾用的抹布,以手指頂著在空中轉了轉,吊兒郎當的說道:「今天該不會為了某人的桃色事件吧?」

    隨著阿諾越來越低沉的聲音,菊生的臉也越來越紅,但他仍佯裝鎮定,端起桌上的冰開水,大口大口的喝著。

    「阿諾,今天我們到這裡只是純聊天,打發時間而已。」梅生看著菊生已放下戒心,露出個老謀深算的笑。「當然啦,如果有時間有話,我們也想討論一下『鴿子』的事。」

    「鴿子?什麼鴿子?比賽用的信鴿,還是吃的乳鴿?」阿諾大感興趣的拉張椅子跨坐下來,將下巴抵在椅背上,睜著大眼盯著菊生猛笑。

    被四個人看得挺不自在的菊生挪挪身子。「阿諾,可不可以先讓我們點東西啊?你們店裡的侍應生缺人嗎?」

    「誰講的?排隊想到我這裡找工的年輕人多的是,這裡有我就夠了,想喝些什麼報上名來!」阿諾自桌上拿起短短的鉛筆和紙,毫不客氣的嚷著。

    「菊生,以前你向來都是我們『兄弟會議』的主席,但今天為了要全盤弄清楚那對鴿子的故事,所以今天就由當姊夫當主席吧!我看你還是從實招來,省得等我們查出來之後,嘿嘿嘿……」亞力笑開了滿嘴的大白牙,言下之意也夠讓人心驚肉跳的。

    想想從一開始的姊夫亞力,為了追求於家唯一的寶貝女兒,可是吃足了苦頭。然後是大哥梅生,為了個古靈精怪的大嫂裕梅,也起早趕晚的操這個心擔那個心,腦筋一流的二哥蘭生,更是被他和其他人安排在十一月底寒冬的季節參加歐洲旅遊,披荊斬棘的娶到二嫂瑪蓮。

    他們從初戀、熱戀到結婚,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菊生的小詭計,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捱到他們已經老到忘記向自己報復的年齡,才找個女人結婚。

    沒想到老天爺卻狠狠的開了個大玩笑,讓他在見到那個有著靈活眼般的女郎之後,馬上神魂顛倒得不可自拔,更慘的是,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全落在他兄弟和姊夫眼裡,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唉!還能怎麼辦?見招拆招吧!菊生歎口氣自忖著。

    落荒而逃的衝上巴士,嘉琪氣喘吁吁的將頭埋進那堆早已謝了的花束之中。心仍如鼓陣般的咚咚響,她心虛地抬起頭,確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異相之後,這才悄悄地呼出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氣。

    怎麼會這麼巧,才剛轉念想到他,下一刻他就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她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唇,認真地在腦海中描繪出他的容貌,一次又一次回味他那訝異之極的神情——

    憨憨的,偶爾推推滑落鼻尖的眼鏡。很奇怪,我為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強烈的印象?嘉琪將頭往椅背上一靠,迷起眼睛往外瞧。自青春期開始,哥哥那些狐群狗黨即時時有意無意的找她搭訕,但一來因著母親的打罵,二來是她畏縮的個性,使她在見到異性時,馬上就產生轉頭走人的強烈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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