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藍雁沙
這蘭芷散之所以厲害的地方;不在於它那使人昏睡的作用;而在它的反覆性,翠冰玉球充其量只能解蘭芷散的毒性於萬分之一,但在中毒者體內,這毒性卻以蠶食的速度,緩緩地將餘毒運行全身。而此時,它最令人聞之喪膽的一面才開始作用——,它會在人體內自行增殖——在陽性中毒體內,增生的毒素皆為陽;若在陰柔的雌性體中,則全生為陰性毒素。
此時,唯一治療且將毒性完全祛除的辦法,便是找到體內同時具有陽及陰毒素的男女,使之交合,則此蘭芷散會被陰柔體吸附,變性而成無害之延年益壽補方。
但於此最大的前提便是,男女體內的毒素需均等。而此種祛毒之法,一生只能與同一人為之,倘若該吸附毒素人體的女子,再與另個中蘭芷散男子交合,則原已進服的蘭芷散餘毒,會流向那個倒楣的男子,結合成更厲害的毒藥。甚至不必完全與之有所接觸,只要將該女子的鮮血滴人那男人的飲食之中,也有同樣的效果。
可以說,只要中了蘭芷散,男人即如醉於鴉片的忠實者,必須永遠保有與他合體過的女人。否則,在不知何時或許會再突發的危急時刻,便只有受盡煎熬而死。
而女人,卻可以不受蘭芷散的毒性所限,她全身恍如一個活動的毒藥庫,像朵外形嬌媚的毒玫瑰,可遠觀而不可近玩。這就是歷代吐番贊普之所以會將歷任祭司收納入後宮,因為有了這些嬌嬈美麗的妃子,固然是人間一大樂事;利用蘭芷散控制全國臣子百姓,在連呼吸都可能誤吸入祭司們散播出的毒性後,試問還有誰人敢有二心?
吃力地就著微弱的光線,將那些凌亂的字跡辨視完畢,姬沄將羊皮紙仔仔細細地折疊成小小的布堆,再小心翼翼地藏在玉桌子下的某個縫隙之內。
這麼說來,我體內已有足夠傷害別人的毒素了!這個認知令姬沄深感不安,她一籌莫展地來回踱著步子,對自己所陷進這個突兀的境況,感到好笑又好氣。
天哪,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仰頭無語地盯著遠遠透出一孔光蘊的天際,姬沄突然像洩了氣的汽球般,雙腿一軟即坐在草堆之上。
自幼命途多舛也就罷了,總想在歷經那麼多的苦難挫折之後,也該能有雨過天青的一天,但觀諸這些年來的際遇,她開始懷疑自己何時才能有否極泰來的時候。
思緒又轉到了旅祺,那個令她念念不忘的男人……閉上眼,她忘情地以只臂摟住自己。似乎還可以感受到他溫暖的氣息在耳畔流連不去;想起他輕柔的語音,恍若羽毛直搔進她心裡最敏感的那一刻悸動,久久無法言語,她發覺自己越來越無法遏止對旅祺的思念。
他現在可好?發現我失蹤的事,他會心焦如焚地到處找我嗎?閉著眼睛輕輕地晃動著身子,姬沄不自覺地哼出首輕柔的曲子,緩緩地,如在母體子宮內悠悠地搖蕩著,有滴晶瑩的淚珠,沿著她瘦削的臉龐悄然滑落……
「為什麼流淚呢?」渾身還有不停滴落的水珠紛紛墜地,抱著顆幾乎比人頭顱還大的貝,彤彧疾衝出水面,立即湊近姬沄.和旅祺一樣閃著神秘光采的紫眸,裝滿了關切,伸出手指去攔截紛至而落的淚滴。
睜開眼望著他,姬法發現只要一面對他,心中便會不由自主地抽痛。過了好半晌,她才能好好的理清自己的心;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在飄零無依的歲月中,從未有過這麼強烈想去擁有,或願意去歸屬於某人所有。
但這一切都不同了,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支著下顎,姬沄視而不見地面對著和旅祺如出一轍,深刻得如大理石刻出來的深邃五官,姬沄癡癡地偏歪著頭想得出神。
這麼神秘的紫,溫柔又寧靜,教人似乎想不顧一切地跳進去,在那麼恬美的眼波裡徜徉。寧靜……只是我生命中從未有過的體驗,在旅祺所帶來的新奇經驗裡,它令我感到全然的復甦,像是生命某個瀕臨枯涸的角落,已逐漸地甦醒過來了。
頓悟令姬沄恍然大悟地坐直身子。是嗎?會是在鳳輦紅簾初抓的那一刻,就將我那心神意念魂魄中的每一絲都攫走了嗎?回憶起在顛簸嘈雜的鳳輦中,第一眼見到蒙著臉的精敏紫眸、我的心,是不是已經失落了?
再想起玥妍公主對那名受傷異族男子的牽掛,姬沄愀然變容地站了起身,一直狐疑地望著她的彤彧也跟在她身後團團轉。
這……就是愛了嘛?在不知不覺中,我已徹頭徹尾的愛上他了,而我自己卻遲到此刻才明瞭,我早已迷迷糊糊地將滿心傾慕完全放在他身上了。
恍如剎那間豁然開朗,長久以來背負的重擔全都不翼而飛。在這麼長久的孤獨歲月之後,想到有了可以期盼將來的依靠,她的淚水,又一發不可收拾地滾落下來。
「不要哭,不要哭,我剛到海底為你撈了個寶貝,你看,喜不喜歡!」慌了手腳的彤彧,雙手往外一扳,那黏得死緊的貝殼,立時一分為二,露出裡頭腥軟的貝肉,手指如鳥嘴似地使勁兒一戳,他將挖出來那顆鴿蛋般的黑色珍珠遞給了姬沄.打量著他友善的神情,姬沄知道他對自己沒有惡意,也明白自己沒有理由再悶悶不樂了。只是,為什麼一想起旅祺,她就會有股想迅速衝回他身旁的慾望?想著他,想著想著便要痛徹心扉了……
默默地接過那顆閃動著靈巧光芒的珍珠,淚眼迷濛中,姬沄很想擠出絲感激的表情,但她努力了半天,還是只能扁著嘴,露出個比哭還彆扭難看的笑容回應彤彧。
「你莫要傷心,如若你不喜歡就不要了,不要不開心啊!」絞盡腦汁地想討姬沄歡心,彤彧急切地伸手搶走了姬沄手裡的珍珠,用力地往牆甩去,珍珠在堅硬的牆壁間來回穿梭,而後以極大的力道沒入水中。
看到他如此輕易地將那麼珍貴的東西隨手拋棄,阻止不及的姬法,只得僵在那裡,不知所措的瞪著他。
「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只要你告訴我,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雙手直勾勾握住姬沄纖細薄肩,根本不知輕重地使勁兒搖晃,彤彧訝異地看著姬法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你怎麼了?姬沄,莫要哭嘛!」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回到他身邊……」泫然哽咽,姬法仰起頭,兩眼裝滿了祈求之色。「求求你!」
「回到他身邊?你要到哪兒去?」神色變得十分狂野,彤或不停地舔著下唇,越來越慌亂地大吼大叫:「你要離開我,你要離開我嗎?為什麼不肯陪我,為什麼?」
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半晌,而後姬沄用力地咬了咬唇,迎向暴怒的彤彧。「彤彧,我要回到旅祺身旁,我沒辦法欺騙自己或是別人;我……我想我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他了。」
脫口而出地說出一直在胸中激盪的念頭,姬沄面無懼色的面對狂暴的彤彧,心裡卻是十分的坦然。對自己的個性若有哪一點是她絕對可以有把握的,就是她已厭倦去等待了,等待著爹爹早日下朝;等待著娘自那些風靡宮廷女眷的巧玩遊戲中,撥些時間給她們這些生於深宮之中、長於苑婦之手的孤單小孩們。
和僅存的姑母姨母們苦蹲大牢,惶惶然地等著未可知的命運之神降下它最後的旨意。等待……等待……等著陪玥妍公主度過漫長的撣服之期,等待又等待;坐在華奢鳳輦中,等著可以刺殺李世民、張家父子的時機……
等待……被強擄,到這片汪洋大海之上的海中堡壘,她依然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早日找到海棠姑娘、等待著找到凌雲號、等待著找到玥妍公主的那一天。
她生命中大半的時間都已花在似乎永無止盡的等待了,即使現在找到玥妍公主,她也揣測不出等在她前頭的,又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這麼一次,讓我私心為自己祈求些什麼?只要能在留他身畔,即使是像株腳畔雜草般地不受重視,於我已然滿足。不強求生生世世相守,我衷心企求能陪他一段,只要一段……無論多短,在我已全然沒有了滋味的生命,都將會是最璀璨的一刻;即使短暫,對早已悟透人情澆薄的我,也是天堂般時刻……
「愛?愛是什麼?」聽到姬沄的話,彤彧半信半疑地俯下頭,像個十分疑惑的小孩般瞅著她。
「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心中的感覺,只知道自己只想看到他,想要和他說說話兒,一旦見不到他,便要教我心慌意亂……」凝視著遠處似乎看不見的某一點,姬沄臉上帶著如夢似幻般的表情,幽幽地喟歎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