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藍雁沙
翔芸轉身往大門走,看著面無表情的司機,草草打個招呼,自己鑽進車內搖下車窗。對璩傑,她總覺得還有一堆話該說。
「我覺得,你何不做個太空艙,把自己與世隔絕算了!因為,沒有接觸、就不會受傷,不是嗎?」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多歪理,翔芸就是衝出口。
彷彿被急雷打到,璩傑先是一愣,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瞇起眼睛,望著那個窈窕的背影,快步地坐上車。
「你剛才說什麼?」使勁兒甩上門,璩傑對著翻著報紙的翔芸低吼。
「我……本來就是,如果你總把恨放在心上,你的心還有多少空間去容納別的東西,譬如說『愛』呢?」雙手擱在胸口,翔芸輕聲說道。
突如其來的畫面,迅速地在她腦海裡竄過。那應該是間錄音室……恍惚地扶著自己的頭,翔芸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錄音室,對,是錄音室,她閉上眼睛,雙手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推動著。
這是音效、混音、上廣告了……
那是什麼?對,回答聽眾的問題,答覆那個打電話進來,訴說他滿懷怨懟的生命,還有對人性的失望的男子,她是這麼憐憫他的痛楚啊!
「不要、千萬不要低估恨意對愛情的殺傷力,當愛情中摻雜太多無法解決的因素時,夭折只是時間的早晚,所以好男好女們,謹慎踏出你們的腳步吧!
小喇叭獨奏後,音樂被慢慢推成背景音樂,該她上場了,她很清楚地知道。
但是……疑惑地望著滿臉訝異的璩傑,翔芸閉上嘴巴。
那股顫動,還有衝擊在胸腹間的熱切卻使她無法漠視,難以平息。胸口像是被什麼梗住了,她深深吸口氣,決定讓它宣洩出來,無論那是什麼!
「晚安,我親愛的愛情海沙丁魚家族……」很習慣地喃喃自語,就好像她天生就會般熟稔。
驀然睜開雙眼,翔芸疑惑地注視自己顫動的雙手。對了,就是這種感覺,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但她知道,她曾經是這麼熟悉這個感覺!
「湘靈……我的天,你是湘靈……你是湘靈!」握住翔芸雙手,璩傑吃驚得一再重複地嚷著。
「湘靈?不,我叫史翔芸,即使車禍得很嚴重,我還是記得我的名字,我叫史翔芸!」想要抽回自己的手,翔芸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
湘靈,那是誰呢?還有,她為什麼會有這些印象,她曾經在錄音室待過嗎?
疑問如潮水般湧來,如果她能證實自己曾在錄音室工作過,是不是就能揭開她朦朧不清的過往?
「該死,一切都有解釋了,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為什麼我總感覺不對勁,因為,你就是湘靈,難怪他們找不到你,原來你就在我身邊。」忘情地摟住翔芸,璩傑激動地在她手背上不停地吻著。
「璩傑,你……你一定弄錯了,我真的不是什麼湘靈,你……」車到了漢克,璩傑將翔芸帶到他的辦公室,拿出了他塵封已久的資料。
「不,你就是湘靈,我會找出證據給你看的!」
高聲吩咐司機開車,璩傑一面告訴翔芸,一路上他再也沒有放開過她。
「不,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
看著因為折疊次數太多而起毛邊的照片,翔芸驚訝得連退幾步。
「沒有錯,這就是你:石湘靈。你在海洋電台主持深夜一點到四點的節目,節目叫做『愛情海沙丁魚』。」將海報和節目表攤在桌上,璩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我……我不知道……我的記憶,我是說,當我醒過來時,我的臉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所以我……」
指著海報上的影像,翔芸結結巴巴的試圖說明自己的震撼。
對那張佈滿腫瘤和色斑、傷疤的臉,她還是不由自主地盯著看。這就是她嗎?真的嗎?在她受傷而被重新補綴之前,就是這個樣子嗎?
雖然有張醜陋的臉,但海報上的女人卻笑得很開心,她環抱著其他幾個臉上有創傷;大部分是燒燙傷的孩童,愉悅地面對鏡頭。
「錯不了,難怪我一見到你,就感到很熟悉。原來是你的聲音……」手指沿著翔芸眉眼而畫至鼻樑,璩傑嘴角逸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還有這對眼睛,我怎麼會大意到沒發現到你的眼睛!當初,讓我如此難以自拔的,不就是這對會攝人心魄的眼眸嗎?」
指尖輕輕、柔柔地在她肌膚上滑過,璩傑眼裡的戲諶,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一片。
「你……我還是不太明白,我如果是你所說的石湘靈,那……我的家人呢?我應該有家人吧?」
呼吸越來越急促,翔芸對眼前的態勢感到不可思議,難道,她就是這個被譽為「精靈DJ」的——石湘靈?
太多的疑點,等著她去澄清。纏綿病榻一年多的日子,她沒有一天不是想破頭的想知道任何一丁點關於自己的事。
現在機會已經在眼前,她激動得連連深呼吸,才能讓自己不至於暈倒。
「如果你真是我所『認識』的石湘靈,你沒有家人,是個被遺棄在孤兒院的孤兒。」雙手架在膝蓋上,他像在閒聊般告訴她。
「沒、沒有家人……,
滿腔高昂的期盼,自高空被打落,翔芸身軀晃了晃,揮手不讓他攙扶,她自己找個椅子坐下。
「那……我總會有朋友的,朋友呢?我……」望向璩傑冷漠的表情,翔芸幾乎要哭了出來。「拜託,總該有什麼人可以證明我是誰吧?」
「有的,你……你『曾經』是我的未婚妻。」自抽屜裡拿出一個粉藍色小方盒,他來到翔芸面前。
「打開它,你應該不會忘記這裡面是什麼吧?」
震驚地望著他,翔芸久久說不出話來。未婚妻……她「曾經」是他的未婚妻,那表示她曾經和他如此親近。但如今,她腦袋卻空白一片,想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瞪著盒子上精巧的純白蝴蝶結,翔芸艱難地吞吞口水。
「什麼?我一點都不記得……」
「你應該明白它代表的意義,但你卻毫不留情地放棄它。」
轉過身,他大步來到房間的另一端,靜靜地看著翔芸。雖然不再言語,但他的冷峻神色,卻讓翔芸如坐針氈。
低下頭思索許久,翔芸唯一可以確定的,卻是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
這是多大的悲哀呵!訂婚,對一個女人來說,那代表的是多麼重大的意義,她卻絲毫都沒有印象。
但迎向他冷冽的視線,翔芸強迫自己顫抖的手指,慌亂地拉開那條純白絲帶,不出所料的裡面是一枚閃爍晶彩光芒的鑽戒。
漂亮的稜角刻面,將光線折射得五彩繽紛,瞪著六腳鑲嵌的單顆美鑽,翔芸全身血液似乎都凍結了。
又是那種閃電般的片段!像是很盛大的宴會場所,眾人艷羨中,美鑽被套入纖纖細嫩的手指內。
雖然滿心歡喜,「她」卻感到悲哀,因為「她」能理解週遭目光中惋惜之意。
他們惋惜於如此名貴、燦爛的珍寶,和那個俊挺、多金的年輕人,從此都將屬於這個醜陋的女人所有。
是的,醜陋……就是這個字眼,閉上眼睛,翔芸好像還能感受到那種種鄙視、批判的言語,如同流竄的散彈般,讓人防不勝防。
看不到那一身雪紡女孩的表情,翔芸只知道自己心疼「她」,尤其在「看」到「她」,聽到惡意的批評,卻必須挺直腰,面對打擊的勇敢,她默然了……
「想起來了嗎?湘靈,我一直相信老天是公平的,它不會讓公平、正義消失太久。是不是,你有沒有想過,會有再落入我手中的一天?」
猛然抓起翔芸的手,粗魯地將戒指套入她左手無名指,他壓低嗓門低吼。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這……」
舉起手,看著因為過松而滑動的鑽戒,翔芸困惑極了。
「你瘦了很多。怎麼,難道你的同夥們沒有照料你?還是離開我的羽翼後,你……」強迫翔芸看著他,他眼神也逐漸嚴厲幾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我遇到很嚴重的車禍,車子摔到溪谷裡,若不是溯溪者發現我,可能早就被衝到海裡去了。」
「很精采的借口,你以為我會相信?」
「我為什麼要騙你?如果如你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未婚妻,為什麼我會發生車禍,在偏遠的山谷裡被救起來?我住院的這一年多時間裡,你又在哪裡?你曾找過我嗎?」
握緊雙拳,一年多來的忐忑、害怕,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開來。
「問得好,我找過你嗎?你以為在你幾乎將我摧毀殆盡之後,我會輕易的善罷干休嗎?我沒想到你是躲在醫院裡,難怪我翻天覆地,就是找不到你。」
對他話裡的執著,翔芸感到一絲欣慰,但瞥見他雙眼中熊熊怒火後,她一步步地往後退。
似乎是一種本能,像是預知危險的動物性驅使,她就是想逃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