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藍雁沙
「大嫂,你難道沒有想過,大哥他……可能還愛著你?」思索再三,璩傑想不到自己能這麼心平氣和,緩緩地說出來。
「是嗎?如果他真的愛我,他就該放我走,讓我追求自己的幸福,讓我可以跟你……」或許璩傑的話,刺中她心頭的痛,她高聲叫罵得像歇斯底里的潑婦。
「大嫂,我有重要的事要辦,改天再聯絡。」
咬住下唇搖搖頭,在她說出不得體的話前,璩傑先發制人截斷她。
「璩傑,你不要老是敷衍我,若不是我跟你聯絡,你這輩子都不會想到我吧?」帶著哽咽鼻音,電話那頭的聲音充滿怨懟。
「我很忙,你也知道大哥倒下去後,我必須掌理公司,等他恢復健康,才能把漢克交還給他。再見。」
切掉電話後,看著花木扶疏的庭院,他披著皺巴巴的外套,沒有招呼露西或是維廉,回房倒在床上,幾乎頭一沾枕,立刻沉入夢鄉。「你的意思是……」看著露西遞給她的紙條,翔芸一時間弄不清楚她說的話。
「維廉先生說,他回來再說。」
指指凌亂、稚拙得像小學生筆跡的字條,露西黝黑的臉,露出羞赧的笑容。
祥云:
我先去醫院看我爸爸,等我回來,在開始上克。
看到錯別字連篇的紙條,翔芸噗哧地笑出來,看來維廉的中文還真不是普通的爛!
「好吧,那我就等他回來再說好了。」
來到蟲鳥鳴聲喧鬧的落地窗前,翔芸將頭抵在玻璃上,感受著冰涼感覺。
那麼,這全是真的羅!
昨天晚餐後,她就不支地回房休息,一天十幾次的面試,竟然還找不到工作,使她不得不思索,到底是經濟不景氣,或者真是她沒身份的關係?
今早,睡得很飽的翔芸醒來時,忍不住用力捏自己一把,痛得幾乎落下淚來後,才總算相信這都是真的了。
想不到這肥皂劇般的情節,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落魄、求助無門的女郎,莫名其妙「撞」到一份好得不得了的工作。而且,工作可能輕鬆得難以置信!
身後有人拍拍她,看到露西羞澀的臉龐用手招了招,翔芸跟她來到餐廳。
一桌擺滿了豐盛的早餐:赤紅、微焦的培根,黃白相間的荷包蛋,烤得恰到好處的土司。
露西拖著吸塵器,不停在餐廳和客廳間穿梭,為的是看她有沒有什麼要吩咐的,翔芸微微一笑,將培根和蛋夾進土司裡,倒杯牛奶,順手地將草莓果醬拌進去。
看到露西詫異的眼神,翔芸自己也感到奇怪,有人是這麼喝牛奶的嗎?但是……她的動作是如此順手,好像她向來就總是這麼做的……
「你真是個奇葩,我相信跟你一起生活,絕對是一件很愉快的冒險!」
有人這麼說過,當時她還不以為然地橫他一眼,似乎她對這個男人很感冒,但卻拿他無可奈何……他是誰呢?
那一閃而過的畫面,一張模糊不清的男人的臉,到底是誰呢?
甩甩頭,她朝露西綻出一抹頑皮的表情,「我想,這是我獨家的草莓牛奶吧!」
趁露西想說話回答她之前,翔芸尷尬地拿起三明治和牛奶,快步地往外走去。「露西,你不用招呼我了,天氣這麼好,我要到院子去野餐。」
晴空萬里的清晨,草坪上有著千千萬萬點的露珠,在微煦陽光照耀下,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暈。
院子深處,有棵約要數人合抱的榕樹,她帶著早餐愉快地往那邊走去。
看來這家人挺有愛心的,院子裡豎立不少高低不同的木樁,上頭以透明壓克力鑄成大大小小的方框,裡頭放著一個個漂亮的鳥巢。
像是專為鳥兒設置的巢窠,若非真有愛心,哪個人會做這種安排?
最令人驚奇的是,旁邊有個挺大的壓克力箱,擺著一套音響。好奇地打開箱門,她按下開關,霎時優雅、鏗鏘有力的鋼琴音符,從院子四面八方流洩而出。
坐在遮陽傘下的椅子上,翔芸笑看鳥兒,不畏懼地在桌子那頭瞪著她猛瞧。
「你們想不想吃早餐?」
將土司撕成碎片,拋撒在空中,鳥兒迫不及待鼓翅而起,搶食麵包屑。
回頭打量週遭,發現榕樹下竟然懸吊著鞦韆,童心大發的翔芸,立刻坐上鞦韆,在清晨微風中自由自在迎風款擺。
很久之後,翔芸突然停住鞦韆的擺動,詫異地聽著由自己嘴裡飄出來的音符。
那是很流暢的律動,翔芸卻很清楚它沒有前奏,也沒有終點,每每在她重複到某個段落後,便突然嘎然而止,一再重複而沒有開端和結束。
為什麼這旋律不請自來地充滿她每個細胞?難道,這跟她有什麼關連?
「如果我判斷的沒錯,記憶會片段、片段地回來。科學還找不出原因,但奇妙的是,很多病人在片段的記憶累積到一定程度後,會突然衝破某個臨界點,然後『轟』地一下子,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所以,你不要擔心,那些陸陸續續出現的殘斷記憶,對你將來復原很有幫助。」
當她被那些陌生的片段影像驚嚇時,醫生曾經如此告訴她,讓她安心不少。
只是,以往所出現的片段都是影像,快速放映般在眼前飄過,從來沒有過音樂,這使她納悶不已。
「天殺的,難道我想好好睡一覺,是那麼奢侈的要求嗎?」璩傑咬著牙坐在床邊,拿起鬧鐘仔細一看,才清晨七點多……
不必換算睡眠的實際時間了,酸澀的眼皮和疼痛的筋骨,已經明白抗議著。
「露西……不對,她連說話都輕聲細語的……難道是維廉知道我回來了,故意捉弄我?」扶著頭,他倒出兩片阿司匹靈丟進嘴裡,來到窗畔,掀起厚重的窗簾。
心不在焉地準備躺回床上,繼續睡他的回籠覺,但突然閃過的畫面,讓他急急忙忙地又重回窗前。
腳……白皙得像羊脂玉般的小腿,在濃密枝葉下,忽上忽下地勾引著他的神智。耳畔傳來熟悉的曲調,在清晨鳥鳴聲中,更顯清晰。
是西村由紀江演奏的「旅途」。閉上眼睛,他靠在厚厚的窗簾上,仔細聆聽著一遍又一遍的旋律。他永遠記得自己是怎麼開始聽這張CD的——「癌細胞已經蔓延到肝、肺了,雖然醫生說很樂觀,但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坐在豪華、氣派房車裡,向來生氣勃勃的璩正道,像逐漸枯萎的草般瘦弱。
「你……我不懂你為什麼來找我?畢竟十六年前你說得很清楚:今生今世,我璩傑除了姓氏,別想和璩家有任何瓜葛。」將書放下,璩傑故意不看降下車窗的正道。
虛弱地笑笑,聲音中充滿蒼涼,正道伸出手,「我錯了,阿傑,雖然你我不是同房所出,但你比我那些同胞手足更能瞭解我。」
「我答應你們的要求放棄了繼承權,你們卻連爸爸過世都不讓我母親去他靈前為他哀悼、上一炷清香。這件事,到她臨終前,一直是她最大的遺憾。」看著屋內母親的遺照,璩傑淡淡地說。
「對不起,當時我們被仇恨、貪婪所蒙蔽。這些年來,我常想到你,雖然沒有領受璩家絲毫遮蔭,你卻靠自己走出一條路。」
「既然如此,又何必把這情況打破?」冷冷回答,璩傑將書收好,看也不看璩正道一眼,打算回老舊但清爽的三合院。
「求求你,阿傑,我已經沒有人可以托付了……」
背後傳來正道焦急的叫喊,還有物體墜地的聲音,回頭看到璩正道如石塊般滾下車,璩傑丟下書,跑過去攙扶他。
「你這又是何必?你們三兄弟……」
「不要提起他們兩個!正興成天花天酒地,把公司掏空;正義只想投機炒短線,再讓他們搞下去,我擔心漢克會毀在我手裡!」
「有這麼糟嗎?他們應該很清楚漢克是祖父和爸爸一輩子的心血結晶……」想起父祖胼手胝足的奮鬥,璩傑感慨萬分。
「沒用的,阿傑,我已經讓會計把他們剩餘的股份折成現金,解除他們理事跟董事的資格,現在漢克傷痕纍纍,需要好好休息養生。阿傑,除了你,我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雙手緊緊掐著璩傑手臂,正道重重地喘息。
「我……你應該知道,我向來都不跟業界有所牽連。」轉過頭去,璩傑試圖不被他所打動。
「我明白,你是經濟學者,又是大學教授,如果你到漢克,難免會引起流言。但是,阿傑,難道你忍心看漢克就這樣完蛋?」
「你的要求我必須再考慮、考慮……」
「不要考慮了,阿傑,我今天來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維廉。他已經十四、五歲了,從小在美國長大,連像樣的中文都說不好,看在我這個垂死大哥的份上,我走了之後,你要幫我拉他一把。」
「維廉不是一直都在美國嗎?」
「我要你去把他帶回來,在走之前,我想好好跟他培養父子感情,我已經錯過他的成長,不希望再在他生命裡,沒有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