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五 文 / 秋風秋雨秋文章
大寶按照他寫給楊麗萍的信中約定的時間,早早地來到這裡,他快步地走到約定的地點——公園拐角處的花壇旁,這裡不靠山不依水,地勢平坦,視野開闊,恐怕那些失意失戀的人想尋短見,一時也尋覓不到機會和辦法,總不能用頭搶地吧!
他站在那兒,四下裡望了望,無人,於是掏出一支煙來,坐在花壇的邊沿上,慢慢地吸著,好像在思索著什麼,對,他在把昨天晚上所打的腹稿又一次仔細地溫習了一遍,猶如臨近高考現場的學生,雖然平時準備的充分,但自知現在事關重大,總疑心某些地方有疏忽之處,放心不下,所以要抓緊現在有限的時間,抱抱佛腳,把那些重要的部分以及需注意的事項再過篩一遍,只盼時間過得再慢一些。
一會兒,楊麗萍遠遠地來了,只一人,瘦瘦的身材穿著時下流行的健美褲,愈發顯得單薄柔弱,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了。大寶不忍細看,也不敢細看她的那張削長的臉——此時的細看,對於她來說,就是莫大的殘忍,而對自己就是最大的卑鄙和恥辱以及莫大的諷刺。
她走近,一話不說,只孤單單地站在兩步之遙的地方,用那按了馬掌的皮鞋,不停地踢著那花壇用水泥砌成的黑漆漆的邊沿,好像那是她的情敵,隔了她和大寶之間的關係,細弱的手不停地揪著花壇裡道旁樹的葉子,揪一點,丟一點,簌簌地,好像那樹和她有不共戴天的奪夫之仇似的,焦黑的頭髮在風中瑟瑟地發抖。
大寶慌忙站起,二人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時間好像停住了,定格在那裡,只有遠出傳來幾聲汽車的喇叭聲音,尖而利。
半天,大寶小聲地打了一聲招呼「來了。」這遲來的招呼猶如水面上漂浮的油——貴而無用,救不出這尷尬冷漠的氣氛,更添了凝重,只帶動水面稍稍移動一下。
「你在信上說你得了慢性肝炎病,很嚴重嗎?」楊麗萍遊魂似的問道。她不看大寶,只是把眼睛望著自己那踢著牆的腳,那腳是晃動的,可她的眼珠卻一動不動,像死魚的眼睛。
「這病不就是那樣,治不斷根,還不能累。」大寶的眼無從適地地望,高處和遠處,那與今天的心境不相合,又不敢平視楊麗萍,因為他心中裝著鬼,懦弱,他只有向那低處去尋,近處楊麗萍的腳在不斷地動,他眼睛如槍瞄著奔跑著的獵物一樣,瞳孔睜著大大的,緊盯著她的腳尖,不讓眼睛有任何的閒暇去顧及其它的表情。
「聽你說得了這病就不能教書了,是嗎?那你現在在幹什麼?」楊麗萍眼皮稍向上揚了一下,問道。地下的樹葉此時已鋪滿一大片,片片沒有整的。
「肝炎是傳染病,按照文件規定是不能再教書了。」大寶嘴嘟噥著,他緊繃著嘴巴,不敢太放開嘴吧上的肌肉,只恐表不得意,言不由「衷」。因為他來時,已作了精心的打扮,肝炎病嘛,要臉色蒼黃,形神疲憊,這兩天他酒喝多了,又打麻將熬了夜,昨天晚上考慮今天的事情,處心積慮地讓自己睡不著,臉色不用化妝也和那病鬼差不了那去,頭髮沒梳,像老母雞下蛋的窩,鬍子三天沒刮,像春天的草一樣欣欣向榮,早晨,只把過去扔了拐角的衣服拿來穿上,他來時向校長請假,張大土只問:「回家幹農活啊?」
大寶本來還要說:「我也不知道以後幹什麼。」可是怕話多了,緊繃的嘴堅持不了那麼長時間,「唉,還是積蓄點力量吧。」
此後二人又都沉默了,死一樣的沉寂,那地上的碎樹葉被風吹著滿地地翻滾著,黑灰色的花壇水泥牆面已被楊麗萍的腳生生地劃出一道道印來,乳白色的,如瘡包裡的膿。
半天,大寶憋足了勇氣道:「所以我給你寫信,我們還是分手吧?!我不能害了你,治這病需要很多很多的錢,工作還不一定保得住,你還年輕!」說這些話時,他把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用指甲似刀子一般切著自己的大腿肉,古人有下棋刮骨,大寶今天反其道而行之,用這痛來鎮壓住外溢的思想,逼出自己痛苦的表情,嚇跑其他的表情。
大寶今天的表演,真可謂惟妙惟肖,他沒去演電影,是電影的不幸而是電影演員的萬幸了,他本身不是老師嗎?在表演方面也可教學生。,一隻黃蜂,在他面前」嗡嗡「徜徉著,要像他拜師,學習這高招妙著了!以用自己那帶毒的刺幫人忙。
可說完這話,大寶只感到後悔,只覺自己太纏綿,萬一楊麗萍象古代的貞女烈婦一樣來個感情忠渝不二,豈不壞了大事啊?那就他不敢往下想。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楊麗萍竟異常的冷靜,她眼睛半瞇著,宛如夏天遠處滾滾烏雲後面的灰色部分,熟知的人都知道那裡下著的雨更大。大寶慌了,只怕她真會下起暴雨,因為他看到楊麗萍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眼淚的陪襯品。
萬沒想到的是,楊麗萍瑟瑟地打開那手帕,裡面包著一塊手錶、一大疊鈔票,那塊手錶大寶知道,是自己認識她後給她的定情物,那錢是?
沒容他多想,楊麗萍已把這些東西遞與大寶,有氣無力地道:「這些還給你,希望你保重,我走了」說完她緩緩地轉過身去,用眼深深地剜了大寶一眼,宛如殯儀館裡對去世親人最後的瞻仰告別,慢慢離去了,瘦長的身影印在光硬的水泥路上,身後幾片碎樹葉跟著送了幾步,也就止住了!
大寶的手緊捧著那手錶和鈔票,望著楊麗萍離去的消瘦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遠處,他倒像真失戀了,眼角一點潮濕,模糊了一片,他用手擦拭了一下,轉過身來,大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