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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二節 誹議 文 / 黑天魔神

    劉江源不知道方晨對此的看法如何?他只知道自己已經麻木,就連思想也變得困頓。

    所謂「新兵」,實際上是剛剛被徵召入伍,接受過兩個星期基本訓練的難民。

    在和平時期,剛入伍的新兵訓練期至少長達三個月。這僅僅只是初級階段。如果是野戰部隊,基本訓練期將達到半年,甚至更久。只有在最終考核裡勝出的人,才有資格成為戰士。

    現在的訓練和以往不同。體能、越野、遠距離障礙等項目全部取消,射擊、格鬥和器械操作被列為訓練重點。就連隊列這種最基本的軍隊課程,也被簡化到了最低程度。

    劉江源屬於老資格的軍官。對於這些變化,他當然不會贊同。可是,在令人無奈的現狀面前,他只能保持沉默。

    前線戰亡率高得驚人,為了保持一線部隊的戰鬥力,後勤補給中心只能一再壓縮新兵的訓練時間。有了強化藥劑為基礎,體能和技巧訓練當然是被徹底拋棄。士兵存在的意義只是為了滅殺變異生物。他們只需要學會射擊、格鬥,在廢棄城市的戰鬥中於掉更多的對手,那就已經足夠。

    每天的戰鬥都是以老帶新。進入廢棄城市的戰鬥人員配比,往往是新兵和老兵各佔百分之五十。儘管空軍對東部前線給予全力支援,每座廢棄城市上空都有飛艇負責監控,可變異生物總有各種方法悄悄接近,從人們意想不到的位置展開突然襲擊。在這場看不到盡頭的消耗戰中,很難說誰是真正的獵人?誰是真正的獵物?

    只有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士兵才知道,光用眼睛和思維意識進行搜索絕對不夠。個人電腦雖然與監控飛艇連通,可那些公式化的數據根本不能相信。類人不是喪屍,它們的變種多達數百個。血屍的敏捷和速度超乎想像,它們可以在任何複雜的地形快速行進。高樓大廈與地下暗溝根本不算是障礙,反倒成為最佳藏身所。

    想要在戰鬥中活下來,殺掉那些該死的變異生物,還必須懂得更多。

    新兵剛剛抵達前線的時候,老兵都會告訴他們:學會使用鼻子和手指。

    變異生物都有濃烈的氣味,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用於辨別對方動向和痕跡。至於手指,那是專指對發現痕跡的觸摸。比如糞便、腳印、分泌的粘液等等……你必須親自與其接觸,才能判斷這些痕跡是否新鮮或者老舊,從中判斷出遺留的具體時間,從而判明周圍是否可能有變異生物隱藏。

    戰場經驗的珍貴程度不言而喻。軍部也專門製作過類似的小冊子發放給新兵,要求每個人熟記背誦。然而訓練期實在太短,新兵根本無法記住太多內容,他們只能倉促應戰,用生命去驗證一個個早已被死者記錄的環節。

    戰亡率和補充率一直無法平衡。517師的缺員率高達百分之三十。劉江源無計可施,只能把入城戰鬥部隊的新老比例一再進行調整。從最初的百分之五十,然後是百分之四十、三十、二十……

    方晨似乎能夠看穿劉江源此刻腦子裡的想法。他長歎著連連搖頭:「再這樣下去,恐怕再也不會有什麼老兵了。我那邊的情況跟你差不多。現在,只要有兩次入城戰鬥經歷的人,都能算是老兵。可即便是這樣,這部分士兵也只佔到全師總數的四分之一。」

    劉江源沉思片刻,認真地問:「你覺得,我們能不能打贏這場戰爭?」

    這問題很是怪異,方晨把視線轉向劉江源,直直地盯著他,眼中滿是疑惑

    良久,方晨緩緩搖了搖頭:「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因為這根本沒有想的必要。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作戰。變異生物可不會……」

    「你沒弄明白我的意思。」

    劉江源彈了彈煙灰,抹了一把腮幫上的熱汗,加重語氣打斷了對方的話:「我們有最先進的兵器,部隊數量超過歷史上任何時期,物質補給也很充足,佔據著地理環境上的防禦優勢。可是,從病毒爆發至今,幾乎每一次戰鬥都沒有贏過。很多人戰死了,更多的人被補充進來。我們每天都從廢棄城市裡運出數百具變異生物的屍體,卻從未將它們真正趕出城市。難道你不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怪圈嗎?」

    能夠成為統領一個師團的將軍,方晨當然不是傻瓜。他思索片刻,很快聽懂了劉江源話裡隱藏的含意。

    「你是指……蘇浩?」

    劉江源用力抽了一大口煙,面色沉悶地點了點頭:「他是我見過最出色的軍人。他對變異生物非常熟悉,知道它們的弱點和基本習性。不誇張的說,蘇浩真正打出了生物戰爭以來的第一個勝仗。如果沒有他,我們也不會活到現在

    方晨只覺得眼角一陣抽搐,心臟也沒來由的亂跳。他用力嚥下一口唾液,站起身,快步走到房門前,警惕地掃視周圍,然後將其關上。

    儘管這是兩名師長之間的私人談話,卻不能保證沒有人竊聽。現在可不是法制健全的和平時期,很多不經意間的抱怨,都有可能被有心人無限放大,從微不足道的幾個字,演變成足以致命的龐大緣由。

    「軍部那些傢伙只知道爭權奪利。他們似乎對打贏生物戰爭沒什麼興趣。整整三年了,戰線還是維持原狀。就連我們奪下來的廬江,也被變異生物再次佔據。大人物們沒有一個站出來對此負責,軍部也只是下發文件,剝奪了幾名戰鬥指揮官的職務。哼那些傢伙本來就不屬於戰鬥編製,純粹是某個高官的親信下來鍍金。他們回去非但沒有受到懲罰,反而換了一個部門繼續任職。反正,戰死的永遠都是下級官兵,與他們無關。」

    方晨將思維意識探測觸角延伸到極致,神情緊張的判斷著房間周圍的每一個可疑信號。他壓低聲音,急促的想要制止劉江源:「我理解你的感受。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咱們最好換個時間地點再討論。」

    「換個時間?」

    劉江源抬起頭,滿面疲憊地看著頭上正在冒汗的方晨,苦笑著:「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517師這個月補充的新兵只有三百餘人,你的5師也好不到哪兒去,補充率跟我差不多。從今年年初算下來,補充兵缺額就一直保持在百分六十以上。現在,517師包括後勤和保障部門在內,所有人員還不到四千。以目前的戰鬥消耗,用不了兩個月,我們就會被全部打光。」

    方晨陷入了沉默。他慢慢走回椅子面前坐下,連續抽了好幾口煙,重重喘息著,不太確定,但又頗為期待地問:「老劉,你……你究竟想說什麼?」

    「我們被拋棄了」

    劉江源冷笑著,一針見血指出問題關鍵:「我們不屬於軍部那些人的嫡系。他們不可能對我們給予照顧或優待。沒有足夠的新兵補充,只是表面上的幌子。如果整個師團在戰鬥中被全殲,他們才有足夠的借口重新恢復編製。當然,師長和參謀長之類的要職,肯定也會由其他人擔任。我們的結局只有兩條:要麼當場戰死;要麼活著逃離廢棄城市,然後被送上軍事法庭,以「臨陣怯敵」之類的借口被處以死刑。」

    「別以為我是在胡說八道。我很清醒,也沒有胡言亂語。看看我們周圍的人吧老周去年在廣州戰役的時候戰死了,uu沛殘部退回新南京基地接受改編。77沛在蕪湖合圍戰中損失慘重,康明光被當場解職,押往京一號基地後,就再也沒有了消息。還有李涵生的48沛,同樣是戰損嚴重退往後方休整,然後奉命前往新疆地區負責新基地市的建設工作。端午節的時候我給他打了個電話,48沛已經換了新的指揮官。他告訴我,老李去年在基地工地上失蹤,被軍法部調查委員會判定為「畏罪潛逃」。現在,48沛的師長和參謀長,都是軍部直接委派下來的人。」

    看著方晨略微顫抖的目光,劉江源眼眸深處釋放出強烈如太陽般的狠辣。他豎起右手食指,指了指天花板:「只要是失敗的戰鬥,就需要有人為此負責。「失敗」這個詞的定義其實並不確切。在很多人看來,長期僵持、損失過大,甚至消耗超過收益,都應該算做是失敗。我們從合肥戰役後就被派到這裡,東部前線半數左右的師級指揮官都被各種不同的緣由調換。我查過,他們都屬於沒有背景的那類人。解除職務以後的部隊,也都被委派了新的指揮官。這種做法再也不是我們熟悉的軍內制度,完全變成了個人勢力的爭搶角逐。」

    「看看我們的鄰居:uu沛的新兵補充率一直是百分之百;79沛的物資和彈藥從未缺少過;沛從完成建制到改編為裝甲師只花了三個月。再看看這些部隊的日常戰績,擊殺變異生物數量從未超過二十頭,甚至連續幾個星期戰鬥率為零。呵呵就算是這樣,他們仍然被列為「標兵部隊」、「拳頭師」、「捍衛者師團」……那幫傢伙接二連三的領取軍部獎勵,錦旗和獎狀拿到手軟,各種軍械裝備和物質保障充足。而我們呢?下級官兵只能得到最低限度的「丁級配給」,甚至在這種炎熱天氣下的日常製冷電力都無法滿足。」

    方晨沉默著,扔掉手裡的煙頭。他覺得自己的手心裡全是汗水,卻沒有絲毫溫度,一片冰冷陰濕,彷彿握著一塊無形的冰。

    劉江源的確沒有胡言亂語。

    就在昨天,方晨例行檢查部隊的時候,發現有幾名士兵因為中暑死亡。

    去年以來,沛的各種戰鬥物資都一直處於短缺。食物、飲水和彈藥勉強可供維持,藥品、被服、燃料缺額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按照相關軍例,這裡屬於高溫或極寒環境的特殊戰區,三十人營房必須配備空調。可是,從上一批駐防部隊手中接管軍營的時候,方晨就從未見過類似的物件,也沒有收到任何相應的配給清單。

    至於鄰近部隊……上周,方晨帶領士兵經過79沛駐地,前往廢棄城市的時候,發現該師人員居然有冰激凌和汽水供應。

    當時,方晨的手下憤憤不平。方晨只能對此抱以苦笑。79沛的新任師長據說是某個軍部委員的侄子。自己這種毫無背景的人,當然不可能與其相比。

    方晨也有過與劉江源類似的念頭。只是,他沒有劉江源這麼激進,直截了當把腦子裡的想法說出來。

    劉江源緊盯著方晨,語氣中透著冷肅與堅決:「我願意像真正的軍人一樣戰死,但絕不願意成為權勢爭奪的犧牲品。按照目前的情況繼續下去,最多不超過兩個月,我們的結局不外乎是戰死,或者被軍法處收監。」

    方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斷舔著嘴唇,語調也變得果決:「說吧你打算怎麼於?」

    「擅自脫離防線是必死的重罪。然而留下來,一樣是死。我們唯一的生路,只能是往南走。」

    說著,劉江源站起來,從桌子抽屜裡翻出一副地圖,在桌面上鋪開,指著位於西南方向的廢棄城市貴陽:「這裡是505集團軍的勢力範圍。他們很強大,蘇浩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傢伙。除了他,我想不出還有誰會收留我們。」

    方晨一直皺著眉頭,問:「我們該怎麼走?從這裡到新貴陽基地,距離實在太遠了。一旦我們離開,很快就會被上面發現。沿途不會有人為我們提供補給,被鄰近部隊圍殲的可能性很大。說不定,誰也逃不出去。」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化整為零衝出去。」

    劉江源抬起大拇指,重重按住自己部隊目前的駐防區,在地圖上用力劃出一條與西南地區連接的線:「我從年初的時候,就開始暗中儲備各種物資。食品消耗足夠維持兩個多月,燃料可以維持大約四千公里左右。總有些人會死,但只要活著抵達新貴陽基地,就再也沒有危險。」

    最後這句話並非多餘。無論劉江源還是方晨,都不由自主聯想起合肥戰役的時候,蘇浩帶領幾百人突擊隊在公路上抵擋追擊的生物狂潮,從怪物口中救下自己的那一幕。

    「這絕對不是叛國,我只是想要在更適合的人的領導下,打贏這場戰爭。

    劉江源直視著方晨,認真地說:「他和軍部那些白癡不同。他沒有輸過。他很可能是唯一可以帶領大家贏得戰爭的人。雖然,他不是軍部委員,也沒有顯赫的背景。」

    方晨感覺血液在瞬間湧上了臉頰,將整個頭顱燒得一片滾燙。

    他用力咬了咬牙,從齒縫裡崩出一句斬釘截鐵的話語:「我聽你的,現在就於吧」

    趙志凱從來就是一個理論與實踐完美結合的人物。得到袁志成的承諾後,他第一時間發佈了調遣令。

    整整二十個師離開了各自的駐地,朝著西南方向開始運動。其中,有十二個師屬於新編或者休整補充部隊。新兵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以上,戰鬥力也令人堪憂。然而,在佔據絕對優勢的數量面前,兵員素質完全被數字抵消。

    西安基地派出了七個師,還有三個裝甲師、兩個機動步兵師、一個空降師和兩個步兵師離開各自駐紮的基地,沿著鐵路南下,在指定區域集結,形成一張半圓形的包圍網,朝著新貴陽方向不斷靠攏。

    這是一場規模浩大的聯合軍事行動。為了確保成功,空軍調派了三百多架各型戰機進駐西安基地。國境線內所有鄰近戰區都派出部隊朝同一方向運動。其中,有病毒爆發時就消失在軍隊序列的大口逕自行火炮,也有數量龐大,卻一直沒有投入生物戰爭的遠程炮兵部隊。

    高能輻射武器只對變異生物禁用,卻可以廣泛使用於人類之間的戰爭。畢竟,死人不會在炮彈爆炸產生的氣流中復活。病毒卻會因此再次變異,成為人類無法抵擋的最恐怖存在。

    趙志凱沒有直接下達對蘇浩「叛國者」的離席宣判。他在軍內下發了「西南地區聯合軍事演習」的相關文件。整個軍事行動以「演習」的名義偽裝,大規模調動部隊也就變得順理成章。儘管計劃目標是為了徹底解決505集團軍,但如果能以行政手段減少手下部隊的傷亡,總是好的。

    海上搜索部隊至今一無所獲。儘管海軍方面撈起了那架的殘骸,卻仍未找到蘇浩的蹤跡。沒有屍體,甚至散碎的人體殘片都沒有。他彷彿是徹底消失在空氣中,或者是被海水分解。迫不得已,在海軍方面提交的報告中,甚至用上了「疑似被大型海洋生物吞食」之類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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