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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三節 亂民 文 / 黑天魔神

    難民曾經是普通人。然而能夠站在這裡的,都有著獨到的眼光和見解。

    他們經歷過病毒風暴,知道政府什麼時候在撒謊,什麼時候在說真話。當然,現在已經沒有「政府」之類的概念,然而究其本質,軍部其實也差不多。

    基地市共有四大四小八道城門。其中,大型城門專供特種設備和軍隊通過,一般情況下很少開啟。沒有緊急任務和突發事件的時候,大多只是開啟小型城門供日常使用。

    不斷有武裝越野車和輕型裝甲車衝進難民營,士兵們一邊朝天鳴槍警示,一邊用車載系統進行廣播。廣播內容經過宣傳部門軍官反覆修改,最終確定為五百一十七字的正式稿件。以簡單明瞭的語言說明前線戰敗,變異生物即將圍攻城市,所有聽到廣播的人必須盡快往指定方向撤退。

    六架直升機在城內和城外之間往復起降。它們一次次飛臨難民營上空,從敞開的機艙裡灑下大批傳單。相比廣播,紙面上的內容要更詳細些,更配有新南洋基地市周邊的簡略地圖,以及蘇浩規定的三條主要撤退路線。

    通向城外的公路已經被全部接管。沿途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路邊停靠著載滿武器和各種備用物資的軍用卡車。以公路中間的黃線為界,左右分為進出方向。從城內駛出滿載貨物的卡車一直朝西南方向前行,同時也有一輛輛空載的民用重型車輛進入城內。

    按照運載物品的重要程度,所有車載物資被分為「甲」、「乙」兩類。

    整個運輸過程井然有序,沒有超車,沒有人擅自鳴笛。偶爾有車輛突發故障,守候在路邊的士兵會迅速上前,根據司機出示的物資清單,查明載運的種類和數量。如果是重要的「甲」類物資,士兵們就迅速召喚拖車,把卡車拉到路邊盡快修理。如果是普通的「乙」類,那麼卡車會被當場推下公路,以最快的速度讓出道路,供後續車隊前行。

    「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公路,違令者當場擊斃————」

    公路沿途的高音喇叭一直在播放著相同內容。仍然還是有人置若罔聞。他們覺得自己應該比其他人幸運,或者士兵們僅僅是口頭上說說,不會當真……在這種古怪的心理支配下,不斷有人沿著公里基座往上爬,站在馬路中央向車輛揮手致意,或者於脆搬運障礙物進行阻擋,想要攔下卡車,從司機那裡得到某種好處。

    這些人下場很慘————「工蜂」衛兵根本沒有絲毫憐憫,他們執行命令的力度可以用殘酷來形容。一旦發現有人進入公路基座警戒範圍,不問緣由立刻開槍射擊。偶有幾個幸運的傢伙偷偷摸摸爬上公路,卻連施展手段的機會也沒有,就被往來飛馳的卡車當場撞飛,被沉重的輪胎碾過,在痛苦絕望的慘叫聲中濺起血花和肉漿,漸漸碾成一片幾乎與地面齊平的詭異圖畫。

    軍隊的突然異動,在難民中間引起地震般的混亂。

    儘管高音喇叭不斷播放著,還是有人跑到警戒線附近,向滿面戒備的士兵和軍官詢問情況。

    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走近城外哨卡的警戒線,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皺巴巴的香煙,帶著諂媚的笑,討好般遞給站在沙壘後面的士兵,不斷舔著嘴唇,臉上充滿期待與好奇。

    「那個……問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士兵看了他一眼,沒有伸手接煙,而是拿起一張印有撤退路線和相關內容的傳單,遞了過去。

    中年男子一愣,繼而接過傳單,仔細看了幾分鐘,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面色發苦。

    他收起香煙,把傳單折好,仔細裝進衣袋裡。抬起頭,繼續發問。

    「那個,是要求我們現在就走?還是再等等?」

    士兵瞪了男子一眼,沒有說話,緊握著槍,注意周圍和公路上的動靜。

    男子很有些鍥而不捨,問題一個接一個。

    「你們會供應食物嗎?」

    「為什麼要撤退?難道你們擋不住那些怪物?」

    「一定要沿著公路走嗎?去別的地方行不行?比如其它基地市?」

    傳單比廣播詳細得多,諸如此類的問題,在傳單上都能找到答案。制訂計劃的時候,蘇浩以及考慮到難民會提出類似的問題,專門就局勢、戰況、危險、時間及路線等因素,做出了全盤詳細的解釋。為了印製這些傳單,幾乎把新南陽基地市的紙張儲備消耗一空。傳單沒有任何晦澀難懂的官方式語言,盡量做到精簡和口語化。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了節省士兵們對難民的解釋時間,專心守好各自崗位,保證物資和人員運輸。

    中年男子的做法在士兵看來簡直無法理喻。他一直喋喋不休,反覆盤問,然而只要多看看傳單,都能在上面找到答案。

    引擎轟鳴,塵土飛揚,加上中年男子比蒼蠅還要令人厭煩的各種問題……這一切,使士兵已經繃至極限的神經幾乎快要斷裂。

    他猛然轉過頭,衝著男子怒吼:「你難道不識字嗎?你是不是文盲?」

    男子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暴怒所震懾,呆了幾秒鐘,才訥訥的,結結巴巴的回答:「當然……當然不是。」

    士兵砸出一張內容相同的傳單,繼續暴吼:「能不能看懂上面說些什麼?

    「……能。」

    「那就自己去看,別來煩我。我很忙你想問的問題上面都有解釋———

    這回答出乎男子意料之外。他拿著傳單,的確看到了關於自己問題的種種答案。無論撤退方向還是局勢,所限時間和食品補給,都有相關規定,甚至在地圖上用紅色記號劃出範圍。

    早在合肥戰役開始前,蘇浩就已經暗中實施撤退計劃。超過二十萬人的食品補給從新南陽倉庫裡運出來,通往西南方向指定區域的路上,沿途已經建立了一百多個補給站。之所以想要救出這些人,不僅僅是因為答應過王啟年,蘇浩自己也需要大量平民完成新基地建設。順利的話,這些人還可以成為最好的「工蜂」來源。

    雖然看過傳單,男子卻根本沒有想要離開哨卡的意思。他站在那裡,臉上堆著笑,對著士兵說話。

    問題還是那些問題。傳單上都有解釋,士兵的回答也足夠明瞭,可中年男子還是想要問得更清楚一些。

    他不是文盲,也能看懂傳單上的內容。可他就是想問,想要從士兵嘴裡聽到最滿意的解釋。雖然內容相同,可一個是聲音,一個是紙面上的文字,區別就這麼簡單。

    這不是什麼笑話,而是真實發生的存在。

    你永遠無法理解某些人「獨特有個性」的思維方式。他們寧願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士兵面色已經變得凶狠。他端起突擊步槍,槍口對準中年男子,惡狠狠的低吼:「最後警告一次,我很忙,有什麼問題自己去看傳單。」

    被槍口指著的感覺很不舒服。男子微微有些發怔,卻仍然保持著無比頑固的強硬。他帶著於巴巴的笑,說:「我只是想知道……」

    「撲撲撲撲————」

    突擊步槍的射速極快,槍聲被汽車引擎蓋過。中年男子的身體立刻彎曲,抽搐了幾秒鐘,帶著臉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後仰著摔倒在地。彈孔裡湧出的鮮血浸透了衣服,逐漸被塵土覆蓋。

    有傻瓜,自然就有聰明人。

    難民營已是一片混亂,到處都有人在尖叫,很多棚屋被奔跑的人群撞開。自行車、三輪車、獨輪木車、裝有滑輪的拖箱……人們用各種運輸工具帶著自己的傢俬,茫然惶恐逃離窩棚,朝著傳單和廣播裡的撤退方向湧去。

    「媽媽,等等我————」

    「快點兒都跑快點兒沒聽廣播裡說的嗎?那些怪物很快就會來這兒,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別擋路,都他媽的讓開都給老子讓開。誰再擋路我就宰了他————

    一個壯漢推著自行車,罵罵咧咧的衝過來。

    這裡是棚屋區,到處都是用各種雜物堆積搭建的臨時窩棚。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鐵皮和木板,骯髒的泡沫和報紙,還有無數用作填塞縫隙的塑料袋和碎布。由於難民數量龐大,棚屋面積很小,僅夠勉強容身,睡覺也無法雙腿伸直,只能蜷縮著。為了便於通行,中間只留出半米來寬的過道。壯漢很魁梧,自行車也經過改裝,三角貨架上用膠皮捆綁著股股難囊一大包貨物。他如蠻牛般在擁擠不堪的通道裡橫衝直撞,接連撞上好幾個人,把兩邊的窩棚拽翻,從正在整理收拾物品的女人身上碾過去,引起陣陣尖叫。

    「混蛋————」

    「攔住他快攔住他」

    「我的腳天啊我的腳斷了————」

    慘呼、尖叫、怒罵此起披伏,拖載了太多貨物的自行車如壓路機般碾過一切,壯漢對身旁兩側的混亂置若罔聞。他嘴裡不於不淨的罵著,用各種可怕的話語威脅別人,不斷叫囂著「讓開」、「滾開」、「誰擋路老子就整死他——

    壯漢是附近的一個黑幫頭目。他已經習慣霸道與蠻橫,拳頭和刀刀子是他解決問題的一貫方式。天知道他究竟殺過多少人?身上的衣服、自行車、還有那包體積龐大的貨物,大多都是從別人裡搶過來。平時黑幫人多,被欺負和凌辱只能當做家常便飯。現在是非常時期,大家都忙著逃難,積淤多時的憤怒很快在人群中蔓延開,迅速膨脹、爆發。

    一塊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的石頭,正好砸中壯漢後背。

    他罵罵咧咧停下車,從車架上抽出一根粗大的棒子,四處張望搜尋扔石頭的人,卻沒有看見兩個女人從身後撲過來。一個手裡輪著鋼筋,另一個拿著磨尖的餐叉。

    壯漢很警覺,他聽見了耳邊呼嘯的風聲,下意識轉過頭,餐叉不偏不倚扎進左眼,頓時血流如注。壯漢咆哮著一棒掃開女人,反手去抓插進眼眶的叉子,卻連著眼球一起拔出來。他捂著眼睛在原地亂跳,發出幾乎刺破耳膜的尖叫

    另一個女人手裡的鋼筋從側面橫掃,卻因為壯漢的動作失去了準頭,砸在肩膀上。這種輕微傷害對壯漢沒有多大效果,卻越發激起他的暴怒,於是一手摀住眼睛,一手伸長去抓女人。

    旁邊,一個男人掄起裝滿石塊的布袋,像李小龍一樣怪叫著朝前猛撲。那袋子扎得很緊,裡面的石塊稜角堅硬,沉甸甸的,至少有五、六公斤重。布袋準確砸中壯漢後心,巨大的力量使他朝前連連踉蹌,受傷的眼睛看不見路,壯漢被路邊的棚屋絆倒,失去平衡,一頭栽倒。

    滿面凶狠的女人高高拎起鋼筋,把尖端對準壯漢脖子狠狠猛戳。鋼筋端口算不上銳利,卻在巨大力量的推動下,深深扎透了壯漢的脖子。他慘叫著,用腳踢到女人,像受傷的泥鰍一樣在地上翻滾。旁邊的男人快步跑過來,抓住在空中來回搖晃的鋼筋,把壯漢牢牢釘住。看到這一幕,路邊窩棚裡紛紛跑出更多的人,其中不乏老人和孩子。他們手裡握著石頭、錘子、棍棒……這些東西如雨點般落下,壯漢很快失去生息,撲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婦顫巍巍的走過來,在壯漢的屍體旁邊蹲下,摸出一把不太鋒利的鈍刀,起勁兒的割著壯漢的腿。很快,已經割下一大塊鮮血淋漓的肉。

    越來越多的難民圍攏過來,他們像草原鬣狗般迅速分切屍體。從皮肉到骨頭,從內臟到衣服,什麼也沒有剩下。歪倒在路邊的自行車和貨物也成為新的爭奪熱點……僅僅過了半個多鐘頭,壯漢已經徹底消失,人們抱著各自的戰利品,心滿意足返回自己的棚屋,地面只剩下一堆暗紅色的髒血,還有一堆從腸管裡擠壓出來的糞便。

    大撤退開始了。走遠路需要準備食物。難民們不挑食。新鮮人肉當然很腥氣,多放點花椒、八角、草果之類的東西,味道也差不到那裡去。何況,壯漢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在這種時候激起眾怒,根本就是自己找死。

    特種倉庫已經被兩個中隊的「工蜂」團團包圍。

    第十一**部隊接管了這裡的防衛工作,附近的警戒塔和哨卡都換了人手,由倉庫出口至城門方向的整條公路被封鎖,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他們密切注意周圍的動靜,用發散開的意識思維進行搜索。稍微發現異常,都會引起極其強烈的關注。

    數百輛墨綠色塗裝的軍用重型卡車依序駛入倉庫,按照各自的編號,裝上已經完成分拆的基地建設組件。當機械臂把集裝箱平穩放上卡車貨架後,等候在周圍的士兵們紛紛上前,用螺絲、鋼釘和纜繩把箱子牢牢固定住。做完這一切,滿載的卡車才緩緩開出庫房,按照預定道路,朝著基地市南面城門駛去。

    位於基地下層的重型車間正在拆解主要機械設備。包括大型機床在內,所有核心設施都在可以通過機械臂操作,分解為體積更小的組件。拆開的設備通過傳送帶運至地面,那裡早已準備好卡車和空箱。它們將與基地建設組件一起運往西南方向,在蘇浩選定的位置卸下,進行秘密安置。

    高銘陽帶著一個中隊的武裝「工蜂」衝進軍事管制區地下十六層,在秘密機要倉庫裡找到了大量銀骨晶石。這是184集團軍半年多來的戰果,按照相關軍例,它們本該運往京一號基地成為戰略儲備,卻因為合肥戰役的緣故,運送時間被一再延誤。現在,只能成為蘇浩的囊中之物。

    蘇浩對合肥戰役計劃近乎瘋狂的阻止,給親眼看到失敗的章盛飛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決心戰死贖罪的同時,章盛飛也把蘇浩看作是真正的軍人。他相信蘇浩,這才給予了中央電腦控制編碼。章盛飛的本意,是希望蘇浩負擔起責任,挽救更多的人。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當電腦主控權更換之後,原本應該成為秘密的那些東西,如今全部顯露在蘇浩面前。

    大口徑單兵機炮設計圖、高強度戰鬥服材質配比、小型電磁炮生產主控程序、高性能電池集成裝置……

    在和平時期,這些兵器都屬於國家機密。為了對抗變異生物,武器生產自主權大多下放到各個基地市,機密武器也變更為常用裝備。為了便於批量生產,基地電腦會根據重型車間的具體產能進行安排。現在,它們全部屬於蘇浩,屬於正在運輸途中,即將建設起來的新基地。

    這是計劃外的收穫。連蘇浩自己也沒有想到,章盛飛留給自己的遺產,居然如此豐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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