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4章 絕望 文 / 寂寞劍客
那個上校軍官不是別人,當然就是徐十九。
由於突圍無望,徐十九便索性帶著部隊進城再說,然後一直等到深夜才開始行動,走到中華門外發現城門果然已經被日軍控制,發現沒機會,便順著秦淮河往水西門走,然後就走到了中華門跟水西門中間那個被日軍炸塌的城垣缺口外
小日本剛剛進城,果然沒來得及在缺口處設防,徐十九帶著部隊很輕鬆地進了城,然後在城內找了一棟民房,好好地休整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日軍的槍聲吸引,然後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從日軍槍口下救下了那群潰兵。
不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大大出乎了徐十九的預料。
徐十九讓潰兵們重新拿起武器去戰鬥,這些潰兵卻根本不理他,有個操著東北口音的彪形大漢甚至還怒氣沖沖地沖徐十九大吼道:「你丫誰啊?你是不是想把大伙都給害死啊?作死的癟犢子玩意兒,信不信我削你啊?」
徐十九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望著那大漢直犯懵。
馮聖法的警衛連長郭偉全不幹了,衝上來一把將那東北大漢推開,然後手指著那大漢的鼻子大罵道:「怎麼跟長官說話呢你?」
「去他娘的長官!」那大漢一巴掌拍開郭偉全手指,兩人臉對臉、鼻子抵達鼻子,大眼瞪牛眼,頂上牛了。
原本還保持著安靜的五百多潰兵一下子也炸了鍋了,居然紛紛加入了聲討的行列,這個說什麼狗屁長官,那個說這些當官的最他媽不是好東西,還有更多的潰兵流著淚控拆,你們這些當官的自己跑了,可曾顧過弟兄們死活……積累多時的怨恨一下就爆發了。
望著群情激憤到不行的潰兵,徐十九臉色蒼白,內心卻感到一陣陣的揪痛。
南京保衛戰不該打卻偏要打,不該撤卻非要撤的惡果終於顯現出來了,這些撤不走、逃不掉的**潰兵將怨氣都發洩到了那些撇下部隊獨自潛逃的高級將領身上,王敬久、桂永清還有沈發藻們已經讓潰兵們徹底寒了心!
還有身不由己的唐生智,同樣成了潰兵們怨恨的對象!
這些潰兵已經徹底絕望,對國家、對民族已經不再抱有希望了,絕望使他們寧願去當小日本的戰俘,也再不願意拿起武器為這個國家、這個民族而戰鬥了,哀莫大於心死,這些潰兵雖然還活著,可他們的心已經死了。
「噠噠噠……」激烈的槍聲驟然響起,潰兵們的喧嘩聲嘎然而止。
徐十九有些愣愣地回過頭來,只見郭連長的槍口上正往外冒青煙,不過槍口是朝著天上的,並沒有對著昔日的弟兄開火。
那東北大漢一把將衣襟撕開,露出了胸口上的纍纍傷痕,有槍傷,有刀傷,甚至還有大面積的破片傷,無一例外,所有的傷口都是正面留下的,大漢拍打著自己胸口,沖郭偉全聲嘶力竭地怒吼:「往這打,孫子,有種往這打!」
郭偉全不甘示弱,也大吼道:「孬種,有種跟我們打小日本去!」
「孬種?哈哈哈……」東北大漢突然間大漢笑起,笑得眼淚直流,可笑到最後卻哭了起來,哭了個涕淚交流,「孬種?你丫也配說我是孬種?老子在白山黑山打小日本時,你丫還不知道在哪玩泥巴呢,看見老子身上這些傷了嗎?全都是迎著小日本的槍炮留下的,要不是老子命硬,要是換了你小子,死十回都夠了!」
郭偉全的喉結抽動了下,這次沒有再反駁。
「可是當老子在戰場上拚死拚活,當弟兄們在戰場上跟小日本拚命時,那些當官的都在做些什麼?」東北大漢雙掌使勁相擊,流著淚控訴道,「張少帥,一句不抵抗就把東四省拱手送了小日本,弟兄們的父老鄉親全他娘成亡國奴了。
「蔣介石,光頭佬,小日本一來,跑得比兔子還快!」
「唐生智,口口聲聲要與南京共存亡,可復廓陣地還沒失守呢,他就帶著司令部的高官參謀們先跑了,還有那些個軍長、師長們,開完會就直接坐船跑了,他們可有一個人回來帶著弟兄們突圍?他們可曾管過弟兄們死活?沒有,一個都沒有!」
郭偉全道:「逃跑的是他們,不是我們,何況我們還救了你們的命!」
「救了我們的命?」東北大漢不屑地道,「害我們還差不多,南京城已經被小日本圍了介水洩不通,再打下去大伙只能是死路一條!」東北大漢沖郭偉全呸了一口,又道,「你們這些當官的還想拿咱們當炮灰送死,做夢去吧。」
「老子就有十條命,其中九條已經給了國家了,剩下這一條命,老子得為自己、得為自己的老娘活著!老子家裡還有七十歲的老娘等著養老送終呢!」說罷,東北大漢一把將擋在面前的郭偉全推開,又扭頭沖身後五百多潰兵吼道,「弟兄們,我們走!」
東北大漢走了,帶著五百多**潰兵排著隊走了,這些潰兵帶著受傷、絕望的心靈,排著隊、唱著歌主動前往中華門向日軍投降,他們卻不知道,等待著他們的不是關押收容,也不是發往礦山當苦力,而是……殘酷的大屠殺!
此後整整六周的時間內,小日本將繳械投降的**戰俘以及南京城內的無辜百姓一批批地押赴城外,到達預定地點後用機槍掃、用火燒、用坦克碾壓,甚至活埋,超過三十萬人永遠化為了日寇屠刀下的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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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百多潰兵投降去了,徐十九他們自然不會跟著去投降,更不能停下來,因為日軍的搜索小分隊很快就會找過來,他們得不停地在大街小巷間穿梭,一邊躲避日軍,一邊看看能否收容更多的**潰兵,組織起來兵力打巷戰。
走著走著,徐十九忽然兩腿一軟仆倒在地。
郭偉全和高慎行趕緊搶上來將徐十九扶起,老曹也過來關切地詢問道:「大隊長,你怎麼了?」
「沒什麼。」徐十九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他擺了擺手,對眾人說道,「沒什麼,就是頭有些暈,歇歇就好了。
郭偉全下令原地休息五分鐘,然後親自去巷口警戒去了
高慎行抱著他的改裝步槍在徐十九的身邊坐下來,問道:「大隊長,你是不是還在想那幾百個弟兄,想他們為什麼寧願投降也不願繼續戰鬥?」
徐十九歎了口氣,黯然說道:「他們是傷著心了,也對這個國家絕望了。」
高慎行道:「可國家再怎麼破敗,政府再怎麼**,那些當官的和高級將領們再是貪生怕死,那也不能成為他們主動向日寇繳械投降的理由啊,他們簡直就不是人!」
「不,不能怪他們,這不能怪他們。」徐十九無力地擺了擺手,黯然說道,「他們已經為國家做了很多了,作為一名軍人,他們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和義務。」說到這裡,徐十九又咬牙切齒地道,「要怪,也只能怪蔣委員長誤國誤民哪!」
高慎行沉默,他不願替蔣委員長辯解,卻也不想附和徐十九的話。
也許是剛才那群潰兵給徐十九的刺激太深了,徐十九第一次對國家、民族的前途產生了動搖,問高慎行道:「慎行,你說……這個政府、這個國家還有希望麼?我們還有希望打敗日軍,將小日本趕出中國去麼?」
「不知道。」高慎行很乾脆地搖頭。
當年還在黃埔軍校上學時,高慎行對中國、對**可是充滿了希望,更對蔣委員長充滿了信心,堅信只要有了蔣委員長的領導,**就一定能夠掃平各路軍閥,剿滅赤匪,真正統一中國,然後帶領中國走上偉大的復興之路。
可到了在陸軍大學深造時,高慎行的信心就已經不那麼堅定了。
隨著軍中地位的提升以及閱歷的增加,國民政府的各種各樣的亂象逐漸展現在了高慎行面前,高慎行這才知道軍中竟然還存在吃空額、喝兵血的事情,七七蘆溝橋事變後,華北已然是狼煙遍地,京滬上流社會卻仍是笙歌處處,更有那些個負責軍購的黨國高官們,公然以次充好、中飽私囊,而罔顧於前線將士的安危。
蔣委員長在高慎行心目當中原本是神祇一樣的存在,可現在,這座神像卻已經因為蔣委員長在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中的拙劣表現而轟然崩塌,此時此刻,高慎行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精神上的空虛,還有茫然,對國家前途、命運的茫然。
徐十九望著破敗的殘垣斷壁,問高慎行道:「慎行,如果這個國家注定滅亡,你會向小日本投降嗎?」
高慎行淡然搖頭,淡然應道:「我不會。」
「我也不會。」徐十九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然後扶著牆壁站起身來,起初的時候還顯得有些顫巍巍的,不過很快,他就穩穩地站在地上,然後無比堅定地說道,「因為我對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仍抱有信心,中國……一定不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