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最後一卒(下) 文 / 寂寞劍客
徐十九思念著俞佳兮時,俞佳兮正跟著十九大隊往吳淞鎮急行軍。
楊若飛的61師被日軍打垮是在昨天上午,最先知道消息的是第9集團軍司令張治中等黨國高級將領,然後是南京統帥部,不過這些大人物是不會關注徐十九這樣的小人物的死活的,他們不會去催鍾松旅,更不會想到去通知尚未開拔的十九大隊。
朱俠也是在從炮台灣回來之後才想起來通知十九大隊提前開拔。
所以,當十九大隊知道消息時,已經是下午兩點過了,那時候61師殘部已經在炮台灣跟尾原大隊打成一鍋粥了。
刀疤、獨只手還有獨眼龍當時就跳了起來,馬上集合隊伍準備開拔。
十九大隊這麼大的動靜當然瞞不過俞佳兮,刀疤他們也沒打算要瞞,獨眼龍甚至還主動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俞佳兮,聽說徐十九有危險,俞佳兮哪裡還坐得住,帶著舒同文背起藥箱就加入了十九大隊的隊列,向吳淞鎮緊急開進。
不過整個大上海到處都在打仗,從火車北站到吳淞鎮的路並不好走。
由於楊樹浦和虹口兩區遲遲打不下來,十九大隊就只能先往西走,然後再從南翔繞過被日軍艦炮封鎖的閘北,再從江灣進入新市,不過當時大白天的,天上時不時就有日軍的轟炸機趕來轟炸,隊伍是走走停停,速度極慢。
等到十九大隊趕到張華濱火車站時,都已經是次日凌晨四點多了,張華濱火車站是滬寧鐵路的終點站,再往前不遠便是蕰藻濱大橋,昨天上午徐十九就是在蕰藻濱大橋上識破了日軍的偽裝,致使尾原大隊的奇襲行動功虧一篋。
走到張華濱火車站,百十來個老兵還好,可新補充的那兩百個新兵卻已經累得不成樣子了,刀疤無奈,正打算停下來休整片刻時,迎面忽然來了一群中央軍,其中兩個還抬著具擔架,上面還躺了個渾身血肉模糊的重傷員。
不等十九大隊的人上前盤問,中央軍當中那個身穿保安隊制服的軍官便搶上前來,連連喝問起來:「有沒有醫生?你們中間有沒有醫生?」
「有,我就是醫生,我就是。」俞佳兮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
「太好了,可算找著了,可算找著醫生了。」那漢子說著便流下了熱淚,又趕緊讓人把擔架抬到了俞佳兮面前,以近乎哽咽的聲音說道,「醫生,求你了,請你一定要救活他,我答應過徐大隊長,無論如何也要救活他。」
「徐大隊長?」俞佳兮芳心一顫,問道,「你說的可是徐十九?」
「你怎麼知道?」那漢子自然就是海豹子,他跟老等抬著那個垂死的炮兵趁夜回了吳淞鎮,結果發現鎮上的西醫、中醫已經在白天跑了個乾淨,眼看著炮兵就要斷氣,只得一路抬著往市區走一路尋找醫生,結果碰上了俞佳兮。
當下海豹子道:「怎麼,你認識徐大隊長?」
俞佳兮強忍著幾乎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心裡在大聲吶喊,我們何止是認識,我們是戀人啊,可嘴上卻只是淡淡地說道:「請你放心,我一定會盡自己的全力搶救傷員,只要還有一絲機會,我就絕不輕言放棄。」
說罷,俞佳兮便讓舒同文打開藥箱,準備手術,作為一名醫生,救死扶傷原本就是她的職責,何況這傷員還是徐十九特別叮囑要搶救的人,不過俞佳兮同樣清楚,她每在這裡多耽擱一秒鐘,見徐十九最後一面的機會就會小上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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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的徐十九並不知道他的愛人正在十幾里外搶救傷員,事實上他也顧不上了,因為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來了。
在日軍的輪番進攻下,山腰的第二道防線已經失守,徐十九帶著最後剩下的三個殘兵撤退到了靠近山頂的最後一道防線,趁著日軍進攻的間隙,最後檢查了一下裝備,四個人總共還剩下五發子彈,兩顆手榴彈以及一顆甜瓜手雷。
徐十九將全部五發子彈都壓進了自己的步槍,然後把手榴彈和手雷分給了三個殘兵,正好每人一顆,在分發手榴彈和手雷的時候,徐十九往每個殘兵的腦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殘兵們則報以微笑,他們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
沒什麼豪言壯語,但殘兵們的確已經準備好了。
也許,在經歷了太多的殺戮和生離死別之後,死亡對於這些殘兵而言,已經不那麼可怕了,綻放在他們臉上的那絲淡淡的笑意,還有眼神裡流露出來的那種平靜,甚至還能給人以一種錯覺,他們彷彿在期待死亡的到來。
日軍的進攻又開始了,這次日本海軍沒有進行炮火準備。
日本海軍的大口徑炮彈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為了這座小小的炮台山他們已經浪費太多的炮彈,不可能再給尾原大隊更多的炮火支援了。
此時東方天際已經露出了一絲魚肚白,透過薄薄的晨曦可以隱約看到,大約半個小隊的日本兵端著上好刺刀的三八大蓋,正貓著腰往山上摸,區區十幾個日本兵,卻拉出了近百米的散兵線,從炮台山的北麓一直拉到南麓。
徐十九拉動槍栓將第一發子彈推上膛,然後扣下了扳機。
一聲清脆的槍聲響過,一名日軍曹長應聲翻倒,又骨碌碌地滾下了山坡,徐十九的這一槍直接就射穿了他的心臟,剩下十幾個日本兵立刻臥倒,架起步槍、機槍還有擲彈筒對著山頂瘋狂射擊,整個炮台山頂頓時被打得煙塵四濺。
不過處於仰攻一方的日軍在射界上有著天然的劣勢,徐十九的槍法更非一般的日本兵所能比擬,轉眼之間徐十九又摞倒了四個日本兵,不過遺憾的是,最後剩下的五發子彈也全部打光了,拉開槍栓,望著空空如也的槍膛,徐十九歎了口氣。
山上槍聲一斷,日本兵馬上就發現了,臥地射擊的十幾個日本兵再次站起身來,先是端著刺刀躲躲閃閃地往山上衝,發現山上始終不見槍響,日本兵的膽子便逐漸大起來,一個個開始直起腰大大咧咧地往山上衝。
然而小日本剛衝到山腰,山頂上便扔下來幾顆手榴彈和手雷,猛烈的爆炸過後,又有三四個日本兵被炸死當場,剩下的七八個日本兵趕緊又趴到了地上,緊接著又是等待,足足好半晌後,日本兵才再次爬起來往山頂上衝。
這次,日本兵終於順利地衝上了山頂。
接著,山頂上再次爆發殘酷的白刃戰,三個殘兵以命博命,都在臨死前拉了個墊背的日本兵,剩下的幾個日本兵則被徐十九給挑死當場,不過徐十九畢竟也是血肉之軀,激戰一夜之後無論體力還是精力都已經嚴重透支,他也負傷掛綵了。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尾原重美透過望遠鏡將山頂上的白刃戰看了個清清楚楚。
看到血戰之後山頂上已經只剩一人,儘管最後活下來的這個人是個**,尾原重美嘴裡卻還是連連喲西,放下望遠鏡,尾原重美吩咐籐本大尉道:「籐本桑,命令野口中隊立即出擊,奪取炮台山,佔領炮台灣!」
「哈依。」籐本大尉猛然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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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目睹剛才那場白刃戰的並不只有尾原重美。
東炮台觀測哨裡,孫生芝營長也通過炮隊鏡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當他看到對面炮台山上的那個保安隊軍官掙扎著從地上重新站起來,並且將脊樑骨挺得筆直時,孫生芝營長再無法抑制自己的眼淚,好樣的,吳淞保安隊的弟兄都是好樣的!
「葉小姐,你快來看看吧。」任由淚水從臉頰上滑落,孫生芝營長轉過頭來,對著密勒氏評論報記者葉茹雪說道,「你不是一直在尋找英雄嗎?對面炮台山上就站著一位英雄,而且是真正的英雄,跟他比,我們根本就不算什麼。」
葉茹雪吃驚地望著潸然淚下的孫生芝營長,然後把美目湊到了炮隊鏡後面。
透過炮隊鏡的視野,葉茹雪很容易就發現了孫生芝營長所說的那個英雄,他就站在光禿禿的炮台山山頂上,當她看清楚這人身上竟然穿著保安隊的制服時,芳心就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再定睛細看,沒錯,是他,就是他!
「營座,旗語,他在向我們打旗語!」一個觀測兵忽然大叫起來。
孫生芝營長趕緊舉起望遠鏡,又以最快的速度調好焦距,對面山頂上的那個保安隊軍官手裡果然已經多了兩面信號小旗,他不斷地打出來各種手勢,將一組組的字母傳輸給東炮台觀測哨裡的觀測哨兵。
葉茹雪不懂旗語,卻也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幾乎是抽泣著問孫生芝營長:「孫營長,他在說些什麼?」
「他在說……」孫生芝營長舉著望遠鏡的雙手在微微地顫抖,他幾乎是以哽咽的語氣說道,「他在說,十九路軍不是叛軍,為了國家,為了民族,十九路軍已經戰鬥到了最後一卒,他們,也應該是民族的英雄……他們是老十九路軍!」
「十九路軍?」葉茹雪喃喃低語,「難怪他要改名叫徐十九。」
「他還說……」對面那人的旗語仍在繼續,孫生芝營長也接著解說道,「待會等日軍上到山頂上之後,讓我們對著山頂開炮,他要跟日軍同歸於盡!」
葉茹雪的俏臉霎時變得一片煞白,他要跟日軍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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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十九打出最後一組字母,這才扔掉信號旗重新抄起上好刺刀的步槍,然後轉身向前走了兩步,炮台山西麓,黑壓壓的日本兵已經端著刺刀順著山梁碾壓了上來,看那聲勢,少說也有一個加強中隊兩百多號人。
由於山脊的阻擋,日軍並沒看到徐十九打出的旗語。
望著正從四面八方向他圍過來的日本兵,徐十九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挺好,有這麼多的小鬼子陪老子一道上路,黃泉路上倒也不會太過寂寞無趣了。
再轉過頭,徐十九遙望著上海的城市輪廓,在心裡默默念道,上海,別了,佳兮,我的愛人,永別了,還有十九大隊的弟兄們,咱們下輩子再做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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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炮台觀測哨。
孫生芝營長抄起電話筒,幾乎是咬著後牙槽怒吼:「各炮排,目標炮台山,按標定諸元十發急速射,不,給我把所有的炮彈全打光,統統打光,炸死這些狗日的小日本,給我炸死他們,炸死他們,炸死他們,炸死他們……」
孫生芝營長的怒吼幾乎將話筒生生震碎。
片刻之後,一排排的炮彈便拖帶著刺耳的尖嘯飛向了江對岸的炮台山,剛剛衝上炮台山頂的日本兵還沒來得及享受勝利者的喜悅,便被連續不斷的猛烈爆炸給徹底湮滅了……望著被硝煙徹底籠罩的炮台山,葉茹雪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