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以後(下) 文 / 寂寞劍客
進入浦東的炮二旅雖然只是個空架子,實際只有一個炮兵營區區十二門75mm口徑的卜福斯山炮,可炮二旅旅長蔡忠笏卻是**中不多見的炮兵專家,他很好地利用了浦東的植被以及地形,命令炮兵白天在竹林中隱蔽待命,傍晚則果斷出擊,給上海日軍以及黃浦江上的日本軍艦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8月15日,十九大隊之所以能夠守住虹河路橋陣地,就是因為關鍵時刻炮二旅冒險炮擊了黃浦江上的出雲號巡洋艦以及幾艘炮艇,迫使出雲號巡洋艦以及幾艘炮艇不得不掉轉炮口壓制炮二旅,十九大隊這才僥倖守住陣地。
此外,蔡忠笏還在浦東的美英煙草公司頂樓、耶穌大教堂頂樓以及浦西秘密設置了好幾個觀察哨,炮二旅之所以打得準被譽為浦東神炮,跟觀察哨的抵近觀測是分不開的,有老兵回憶說,甚至連艦上日軍都能聽到前沿觀察哨的電話鈴聲。
與吳淞炮台一江之隔的東炮台舊址,蔡忠笏就設置了一個觀測哨,因為這裡緊扼著吳淞口,是各**艦進出黃浦江的必經之路,同時這裡又正對著吳淞外海,外海上旦有風吹草動炮二旅就能及時得知消息,提前做準備。
將近正午時分,炮二團團長蔡培元便匆匆走進了指揮部,向蔡忠笏稟報道:「旅座,孫生芝從東炮台觀察哨打來電話,說吳淞外海集結了大批日艦,包括出雲號巡洋艦在內,少說也有十幾艘軍艦,還有大量炮艇,小日本似有在炮台灣搶灘登陸的跡象!」
「你說什麼?」蔡忠笏聞言頓時臉色一沉,「小日本要在炮台灣登陸?」
旅部的幾個炮兵參謀趕緊攤開地圖,用紅鉛筆在地圖上圈出了炮台灣的位置。
「就在這裡。」蔡培元指了指紅圈,對蔡忠笏說道,「昨天晚上,駐守吳淞鎮的61師已經讓小日本一個中隊打垮了,從南市調防的鍾松旅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趕到吳淞,我擔心對面的吳淞保安隊撐不住,是不是可以考慮給點炮火支援?」
蔡忠笏點頭應允道:「2連、3連距離炮台灣太遠,臨時改變部署只怕是來不及了,馬上給孫生芝打電話,命令1連給予必要的炮火支援,但是要把握好原則,必須首先保證自身的安全,然後再考慮給予必要的支援。」
「是!」蔡培元啪地立正,領命去了。
目送蔡培元的身影離去,蔡忠笏又匆匆走進隔壁電訊室,對守在電話總機旁邊的話務兵說道:「馬上給我要龍華集團軍司令部。」
蔡忠笏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他懷疑吳淞外海日艦的大舉集結很可能就是日軍向上海大舉增兵的前兆,所以必須馬上向張發奎報告。
張發奎也算是**中為數不多的智勇戰將,只不過他一直忠於汪精衛,所以素來就不得蔣委員長重用。
接到蔡忠笏報告之後,張發奎馬上就做出了與張治中相同的判斷,認為日本海軍在吳淞外海的集結絕非孤立事件,種種跡象表明,日軍即將向上海大舉增兵!浦西的第9集團軍若不盡快做出戰術調整,很可能要吃大虧!
張發奎又一個電話打到南京,找到了前敵總指揮陳誠。
前線兩大集團軍總司令都堅持認為日軍即將向上海大舉增兵,陳誠也不敢怠慢,趕緊拉上白崇禧前往蔣委員長官邸,此時蔣委員長正在他的官邸給德國顧問法肯豪森錢行,今天下午法肯豪森就要趕到南翔去,親自坐鎮指揮鐵拳計劃。
聽說要將鐵拳計劃取消,還要將剛剛趕到上海的11師以及原定用於鐵拳計劃的後備部隊第96師調往寶山、吳淞沿線,法肯豪森就連連搖頭,對蔣委員長說道:「不不不,鐵拳計劃將直接關係到上海戰局的走向,絕對不能取消。」
白崇禧對蔣委員長偏信洋顧問素來不滿,當即反駁道:「鐵拳計劃能不能夠發揮出諸如法肯豪森將軍所說的良好效果暫且不說,如果第9集團軍不做出戰術調整,一旦日軍在寶山吳淞沿線大舉登陸,後果將不堪設想。」
聽完翻譯轉譯,法肯豪森大為不滿,揮舞雙拳咆哮道:「首先我要說明,鐵拳計劃是一個嚴密的作戰計劃,如果中**隊能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全殲上海日軍絕對不是問題,然後我要說的是,既便日軍在吳淞、寶山大舉登陸,**也有足夠的時間調整部署,因為淞滬地區水網密佈,這將對日軍的機動構成極大的障礙。」
「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萬一日軍早有準備呢?」白崇禧同樣氣得臉色鐵青,又轉頭對蔣委員長說道,「委座,卑職以為想當然地認為日軍對淞滬地區的水網地形準備不足是極不明智的,也是不負責任的,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行了,行了,你不必多說了。」蔣委員長卻顯然更傾向於德國顧問的觀點,頗有些不以為然地道,「法肯豪森將軍是德國有名的軍事家,健生你應該相信他的判斷力,鐵拳計劃按原定計劃執行,至於戰術調整嘛,以後再說。」
對於洋人,蔣委員長有著超乎尋常的迷信。
白崇禧跟陳誠對視了一眼,只能報以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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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東,東炮台觀察哨。
炮兵第1營營長孫生芝已經接到團部的命令,這會正通過旗語向隱蔽在蘆葦蕩深處的四門卜福斯山炮通報射擊諸元。
不過孫生芝總覺得僅靠炮隊鏡的隔江觀測,所得到的諸擊諸元不夠精確,所以將炮1連的連長劉根碩叫到跟前,命令他泅渡江對岸,一來跟對岸的保安隊取得聯絡,二來通過電話實地引導炮兵射擊。
這幾乎是個必死的任務,孫生芝便將觀察哨裡的幾個觀測兵集合起來,排著隊給劉根碩送行,兩個新入伍的觀測兵潸然淚下,正好在東炮台觀察哨採訪的《密勒氏評論報》戰地記者葉茹雪更是哭了個梨花帶雨。
劉根碩什麼話都沒說,和大家逐一擁抱告別。
葉茹雪跟劉根碩擁抱過後,流著淚道:「劉連長,記得一定要活著回來,以後我還要給你做專訪呢。」
「以後?」劉根碩慘然道,「我們這些當兵的,哪有什麼以後?」
說罷,劉根碩即轉身揚長而去,不片刻功夫,他的身影便已經穿過蘆葦蕩,又趟過淤泥灘涂,很快沒入了黃浦江中。
黃浦江渾濁依舊,潮水卻是越漲越高了。
葉茹雪對著劉根碩消失的江面久久不能收回自己的視線,她的腦海裡忽然出現了另一個身影,那天在虹河路橋陣地,那個對著滿地殘屍默默流淚的保安隊軍官也說過同樣的話,軍人是沒有以後的,因為到了以後那一天,他們早已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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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對岸,朱俠帶著收攏的兩百多殘兵也趕到了炮台灣。
這時候,吳淞外海已經開始漲潮,水位正在迅速上升,這也就意味著日軍的搶灘登陸即將要開始了。
徐十九將朱俠拉到了僻靜無人處。
這次守炮台灣,徐十九的直覺很不好,他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讓他放心不下的還是十九大隊的那群老兵。
「老朱,以後十九大隊就拜託你了。」徐十九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語氣也顯得無比輕鬆,可他話語間流露出的意思卻讓人一點也輕鬆不起來,朱俠心裡就覺得沉甸甸的,就像壓了塊大石頭,直讓他透不過氣來。
「阿九,十九大隊的事你還是自己操心去吧。」朱俠搖了搖頭,說道,「我是61師參謀長,我得留在這裡,跟全師官兵共生死,跟炮台灣陣地共存亡。」
徐十九微笑道:「老朱,請你相信我,你留在吳淞鎮更有用,你是陸大高才生,運籌帷幄才是你的強項,說起衝鋒陷陣,你就遠不如我這樣的行伍出身的老兵,所以你就不要跟我爭了,守炮台灣,我比你更合適。」
朱俠默然,這點他必須承認,徐十九的確比他更適合守炮台灣。
朱俠唯一擔心的就是,集結在炮台灣的61師殘兵和海豹子的吳淞保安隊會不服從徐十九的指揮,徐十九知道朱俠的擔心,笑道:「不管是61師還是吳淞保安隊,都是老兵了,都知道自己的職責,也知道該怎麼做。」
朱俠默默點頭,顯然他被徐十九說服了。
無需諱言,朱俠他很怕死,但如果國家需要、民族需要,他還是可以咬緊牙關獻出自己年輕的生命的,身為黨**人,自打穿上這身軍裝起,他們的生命就已經不屬於自己了,軍人,就該肩負起軍人的使命。
什麼是軍人的使命?軍人的使命就是報家衛國,就是用他們手中的鋼槍去消滅敵人,當敵人的子彈打過來時,他們得擋在老百姓的前面,當敵人的刺刀刺過來時,他們得毫不猶豫地迎上自己的胸膛,以死來保護背後的老幼婦孺。
但是,正如徐十九所說的,他朱俠留在炮台灣不過多一個小卒,可他若留在吳淞鎮,61師就可以多一個受過軍校教育的參謀長。
黨國要培養一個高級參謀可不容易。
朱俠緊抿嘴唇,用力拍了拍徐十九的肩膀。
徐十九笑了笑,說道:「老朱,等以後抗戰勝利了,你坐船經過吳淞口,看到有波濤如山,那就是我這個老朋友來看你了,呵呵。」
朱俠眼裡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這是……最後的訣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