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三十八章 頂門立戶(四) 文 / 雁九
沈滄是沈家當家人,家中並沒有長輩在是,治喪時便不需要稍減,便停靈七七四十九日。
紅白喜事,是世人最重視的兩件大事,沈家也是上下齊心,除了年幼不知世事的四哥兒,其他人都將精力放在治喪上。
三老爺在臥床幾日後,掙扎著起來,悲傷依舊,卻也能跟在沈洲身邊,迎親送友。
「接三」、「燒頭七」、「燒二七」……隨著一次次祭禮過去,沈宅大門口也從最初的車水馬龍,漸漸地冷清下來。
沈滄死後哀榮的光環漸漸褪去,這些朝廷大員也開始重新審視沈家。沈洲做了小九卿,國子監祭酒清貴無比,可畢竟是南京國子監,並不是京城國子監,等熬滿資歷可以回京做副堂時,也到了致仕年紀;沈潤恩蔭為中書舍人,可並不是正途出身,並不能為兩殿舍人,以後也不能從御史言官這條路升轉;身為兩房舍人,即便年資熬滿了,也不過是升輔從官,以後前程有限,加上這位三老爺是出了名的身體不好,以後多是熬著散職,能不能熬到五品都是兩說。
場面上的弔祭過去,繼續關注沈家的人就少了。
因今年「京察」,京官調動頗多,有陞官的,有外放的。加上時至年底,各家各戶娶媳嫁女的多,各種人情往來需要交際應酬,刑部尚書沈滄病逝的消息,漸成昨日黃花,已經鮮少有人提及。
沈洲眼見著世態炎涼,卻是並未憤憤,這樣事情早在當年太爺故去時就經了一遭。
三老爺依舊傷心,只是也在克制,不願在這個時候,讓家人再為自己分心。他曉得這個家裡,對於沈滄離世,最難過的絕對不是自己,而是與兄長相濡以沫四十年的長嫂。
因擔憂徐氏,三老爺即便身子骨依舊虛弱,一動就是一身虛汗,氣血兩不足,卻也沒有繼續臥床休養,常拉了三太太帶了四哥兒上房來寬慰徐氏。
三老爺與沈滄雖不是同母,可兄弟兩人都肖父,長相本就有三分相似,只是三老爺要更清俊些。如今三老爺因傷心長兄之逝,憔悴清減許多,沒有了過去的從容,面上看著老了好幾歲,倒是與沈滄越發相似。
徐氏眼見著,心裡亦是唏噓不已。丈夫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與這個幼弟,可治喪最是熬人,徐氏少不得分出幾分心思,叫人盯著三老爺的身體。
徐氏從三老爺想到沈洲與沈瑞叔侄,不管沈洲如何提不起,可沈家現下依舊需他壯門面,就算之前有不謹之事,再進一步艱難,可現下這個品級能保還是要保住,否則等以後沈瑞科舉入仕後,就少了親長提挈與庇護。沈家雖有得力的族親與姻親在朝,可親戚畢竟是親戚,比不得自家骨肉。
徐氏心思一分開,哀思就減了幾分,看著也讓人安心許多。以她的年紀,要是不看開些,鬱鬱寡歡,終是熬不住。
這日,正是沈滄「三七」前一日,毛澄送玉姐兒回來。
「三七」由出嫁女兒辦,又稱「女兒七」,玉姐兒專門回來,就是商議次日祭禮之事。
眼見著徐氏雖是憔悴,精神卻比「二七」時要好,玉姐兒也是鬆了一口氣。沈滄是沈家官場上的頂樑柱,徐氏卻是沈家家宅的當家人,如今沈滄已逝,要是徐氏再有個萬一,沈家就要散了。
玉姐兒的擔心,都寫在臉上,徐氏見了心下一動,眼睛在玉姐兒肚子上打了一個轉兒,低聲道:「這個月可換洗了?」
玉姐兒聽了,霞飛雙頰,低了頭輕輕地點了點頭。
雖說玉姐兒出嫁數日就開始守孝,不過之前還有幾日,要是喜上身,現下也該有所反應。如今既是換洗,那就是上個月沒懷上,接下來身為出嫁女,玉姐兒要守孝一年。
徐氏雖有些失望,不過想想玉姐兒年紀,便拍了拍玉姐兒的手背道:「如此也好,你還小呢,多些時間調理調理身子,也是好事……」
玉姐兒點頭道:「母親放心,女兒會好生照顧自己,只恨離家早,不能在母親身邊盡孝……」
要是讓玉姐兒自己選擇,她寧願在家守孝三年,陪著家人守孝,也不願早嫁。徐氏名下雖還有沈瑞在,可兒子與女兒還是不同。沈瑞再孝順,也不能日日陪著徐氏,換做玉姐兒卻是可以。
徐氏道:「且讓我省心些吧,你們兄妹漸大,我放心不下的唯有你們的終身大事,將你好好的嫁了,我都鬆快了一半;等以後你嫂子進門,我就徹底自在……」
玉姐兒將頭倚在徐氏胳膊上,道:「母親可別想著偷懶,不管二哥以後是蟾宮折桂,還是娶妻生子,都需要母親好好的坐鎮家中……」
徐氏想起丈夫生前的話,只覺得心中大慟,眼圈已是紅了,卻是帶了笑道:「好孩子,咱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黃華坊,貢後街,一處四合院中。
看著溫文儒雅的兒子,鄭氏與有榮焉,看的移不開眼,點頭道:「大哥可真俊……」
沈瑾脫下身上試產的織錦棉衣,搖頭道:「作甚這樣急?兒子身上又不是缺衣裳穿……」
鄭氏含笑道:「是我等不得,想要早點見大哥穿我縫的新衣……」
自弘治十三年,鄭氏離開松江啟程去山西,母子兩個已經四年未見。兒是娘身上的離骨肉,鄭氏沒有一日不想沈瑾。自打收到南邊的信,知曉兒子中瞭解元,將上京應試,她便掰著手指頭等著。
日盼夜盼,終於將沈瑾盼到京城。鄭氏眼見兒子身上衣服單薄,將自己預備好的新衣拿出來,可尺寸卻不對。之前的尺寸長短是夠了,卻是騙肥大。鄭氏連夜挑燈,修改了一套棉衣,這會兒就拉著兒子試穿。
眼見著尺寸都合適了,鄭氏面上就多了歡喜:「既是合身了,就穿著……京城比松江府冷的多,仔細別凍著……」說到這裡,頓了頓道:「別處還罷,瑞哥兒那裡還需大哥親自過去看看。族親長輩需要拜會不說,就是瑞哥兒跟前也需大哥好生謝一謝。」
鄭氏現下住的這處院子,雖不算大,是一破二的院子,可位置卻極好,周圍住的都是讀書人家,就算有外地人,也都是在京備考的舉人。這裡的位置,距離貢院也只有半刻鐘的距離,明年沈瑾下場時也便宜許多。
對於沈瑞,鄭氏感覺一直很微妙。不過孫氏也瞧出來,沈瑞到底是孫氏的親兒子,小時候再淘氣也只是淘氣,並不是刻薄狠毒性子,是個心胸寬廣的。就如當年孫氏這個主母從來不屑與鄭氏使手段一般,沈瑞也從沒有針對過沈瑾,甚至能幫的時候還幫了。
沈瑾以後要走科舉仕途,現下在功名上雖比沈瑞早一步,可沈瑞卻背靠尚書府。沈瑾與沈瑞兄弟之間彼此扶持,總不是壞事。
沈瑾搖搖頭,道:「明日我就去族伯家,只是新衣卻是穿不得……我的行李裡帶了素服,娘幫我尋一套出來……」
鄭氏聞言一愣,疑惑道:「素服,作甚穿素服?」
沈瑾歎氣道:「兒子也是昨日見了瑛族兄才知,二房鴻大伯上個月二十二沒了,那邊如今正治喪……」
鄭氏還是初次聽聞這個消息,不由嚇了一跳。
雖說這宅子是沈瑾打發人跟著沈瑞上京後安置的,不過這邊服侍的人手,是鄭小舅那邊給的一房家人,還有到京城後添的兩個本地婆子。
鄭小舅已經補了外放出京,鄭氏便閉門守護等兒子,消息並不靈通。至於沈瑞那邊,早先安置鄭氏時打發人過來一次,知曉鄭氏還好,便也沒有再打發人。畢竟兩人之間,作為曾經的庶母與嫡子,實不是能親近的關係,即便看在沈瑾面上,沈瑞能盡些力安置鄭氏,也就是到此為止。要說像親戚似的走動起來,那才是委實可笑。
仁壽坊,尚書府。
沈瑞站在大門外,看著毛遲扶玉姐兒上馬車,心中頗為滿意。雖說如今玉姐兒需守孝,需要與毛遲分房,可也未必是壞事。沈瑞自己就是男人,自是知曉男人的德行,越是容易得到手的,越是難珍惜;抻著吊著的,就會越發費心
玉姐兒上了馬車,毛遲也拱手對沈瑞別過,上騎隨著馬車離去,沈瑞也轉身回去。
毛遲這邊剛到胡同口,就見沈全帶了兩個小廝騎馬過來。
毛遲忙勒馬,喚道:「全三哥……」
沈全也勒馬,與毛遲打了招呼,又隔著馬車簾與玉姐兒說了兩句話,道:「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明兒見了再聊……」
毛遲應了一聲,等沈全走了,才叫車伕繼續前行。
這會兒功夫,沈全已經在尚書府門口下馬。
這大半月來,沈全有小半月的功夫在這邊,下人們都知曉這位族親少爺與自己二少爺關係最好,自己大太太與幾位老爺也看重這位,態度便十分慇勤,門房當置的兩個小廝上前,牽馬的牽馬,請安的請安。
沈全道:「你們二少爺呢?現下在哪兒?」
一人道:「剛送了大姑奶奶與大姑爺,方才往靈堂去了……」
沈全從荷包裡抓了一把銅子,一人給了半把,抬步往靈堂尋沈瑞。
靈堂裡,不止沈瑞在,沈洲與三老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