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零一章 管中窺豹(二) 文 / 雁九
「四年前我奉旨南下,回京時正好與徐夫人同船,當年沈公子也在船上。」劉忠笑吟吟地回道。
王守仁道:「什麼沈公子不沈公子的,雖比你小不了幾歲,到底小一輩。
劉忠看了沈瑞一眼道:「既是如此,我就尊師兄吩咐,叫一聲『恆雲,?
「理應如是。」王守仁點頭道。
說話之間,一行人進了院子。
轉過影壁,看著眼前的一班懷抱器樂的童子,沈瑞不由一陣羞愧。自己之前想的實在太離譜了,不說別的,就是想要做些別的,眼線這些人年紀也不能
「我閒著無聊,就尋了幾個孩子過來,尋慶和樓的杜大家過來調教一二……」劉忠指著院子裡的兩排童男道。
王守仁聞言,多看了兩眼,道:「這是從白紙坊那邊尋來的……」
劉忠點點頭道:「都是可憐人。皇爺崇尚節儉,宮裡好幾年不進人,外頭卻是不知,有爹娘狠心的,也有想要轉手換錢的,稀里糊塗地就給去了勢……
「棲巖善心」王守仁道。
「不過是盡力罷了,我能護著幾個?」劉忠歎氣道。
沈瑞跟在兩人身後,卻是心中大驚,這些孩子竟都是閹了的?在京城住了幾年,對於白紙坊的大名他也是聽聞的。那邊最是偏僻,是外城的貧民窟,也是外地進京閹童在京後的集散地。
他不由自主回頭望向那些孩子,那些男童大的十一、二歲,小的不過六、七歲,看著是與尋常孩子並有些不同,那就是太乖巧安靜了些。
即便劉忠已經走過去,可沒有開口吩咐,他們就依舊抱著各式樂器,安靜地站在那裡。
直到劉忠回頭,對他們擺擺手道:「你們先歇半日……」
年紀稍大的兩個男童帶頭應了,帶了一幫孩子去了廂房。
劉忠便對一個管事模樣的僕人道:「孩子們乖巧,中午就添兩道菜犒勞犒勞」
管事應了,劉忠又道:「去萬和樓問問席面得了沒有,再添兩道淮陽菜兩道合意的南點。」
王守仁道:「棲巖無需太客氣,我這學生雖是南邊生人,飲食上卻是不挑南北。」
劉忠笑道:「不過一句吩咐,哪裡就費事?恆雲到底是初次過來,總不能一頓飯都吃不好……真要說起來,我還欠了恆雲人情未還……」
進了客廳,賓主落座,又小廝送了茶水上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王守仁帶了好奇道:「既是那年有同船的緣分,可恆雲不過十二、三歲,能幫你什麼忙不成?」
劉忠道:「我從恆雲那裡討了份拳譜,論起來還是佔了大便宜……」
「是那套形意拳?」王守仁揚眉道。
「正是。師兄也是愛武的,師兄也練了不成?」劉忠道。
王守仁點點頭又搖頭:「當年見了因是好奇也耍過幾回,後來不如早先練的順手就停下了……拳法本就是強身健體之效,貪多嚼不爛……」
劉忠若有所思道:「以師兄的性子,不是當愛內家拳?還是師兄在外家拳上有所大成,才不願分了心?」
王守仁帶了幾份得意道:「為兄這兩年確實在外家拳上略有所得,不能說萬人敵、千人敵,對付十來個人卻不在話下……」
劉忠聽得眼睛發亮,滿臉崇敬道:「師兄好厲害,有機會可要指點指點小弟」
王守仁道:「如今天熱也不願動,等我從山東回來,天氣也涼快了,咱們好好比劃比劃,我也瞧瞧棲巖的拳如何了……」
沈瑞在旁,聽得無語。
眼前這兩人是師兄弟,不是當從王華那裡論起來的來麼?瞧著這兩位一個文質彬彬,一個週身儒雅,看著人模狗樣,跟兩個富貴公子似的,怎麼一開口就都是「拳法」、「比劃」什麼的,就不覺得有辱斯文。
「啊,就顧著與師兄說話,怠慢恆雲了……」劉忠正好看到沈瑞臉上的無奈,笑道。
王守仁道:「我今日就是特意帶他來見你的我月底就要動身去山東,這一去要到十月前後才能回京……要是京中有什麼事,就托棲巖照應一二……
劉忠道:「師兄即便不吩咐,我還能瞧著自家的孩子受欺負不成?」
嘴裡這樣說著,劉忠望向沈瑞的目光有些遲疑:「我瞧著恆雲是個懂事的,不像那等淘氣惹事的,師兄你是不是擔心過了?」
王守仁道:「閒操心罷了。他少年好強,非要今年下場,我要是在京裡還罷,還能照應一二,偏生今年點了考官出京,如何能放心得下?當年我跌的狠,背後笑話我的也多,我可不想他們盯上恆雲,再笑話我一回……」
「原來是這個緣故」劉忠點頭道:「名師出高徒,有上進心是好事,師兄只管放心,交到我身上就是,定不會讓那些鬼祟小人得逞……」
王守仁道:「難得找你一回,還是麻煩你的,棲巖勿要怪師兄面皮厚就好
劉忠搖搖頭道:「師兄這樣不見外,我才歡喜,要是學那些腐儒,端個架子出來。我也不敢認你是師兄……」
王守仁含笑頷首,招呼沈瑞道:「快起身,謝過你師叔……」
沈瑞在旁,聽得驚詫不已。
這叫怎麼一回事?
莫非鄉試還有什麼貓膩不成,為什麼這兩人說話像是話裡有話似?
王守仁這自己人,劉忠疑似自己人,沈瑞面上就露出些異樣來。
劉忠看在眼中,笑道:「瞧把恆雲嚇的……」
沈瑞已經隨著老師的吩咐起身,面上帶了幾分靦腆出來,低聲道:「勞煩師叔了……」
王守仁橫了沈瑞一眼,輕哼了一聲,倒是給學生留了幾分面子,沒有當面訓そ斥。
說話的功夫,就有小廝進來稟道:「老爺,席面送來了,是送到客廳來,還是直接送到水榭?」
劉忠道:「水榭吧……」
小廝應聲下去,劉忠起身,招呼王守仁師徒兩個過去。
穿過一道月亮門,轉過一座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卻是內有乾坤,就露出一灣流水來,由鵝卵石堆砌出來的水道,不過一尺來深,上面是清水,裡面拇指長的金色小鯉魚。
除了小溪,還有幾處籐蘿,排滿了圍牆,滿眼碧玉。
即便酷熱時節,進了這院子也多了幾分清涼。看著不像是在京中,倒像是南邊園林。
王守仁讚道:「真是好機巧的心思,這什麼時候修的?前兩年還不得見…
「去年夏天燥熱,趕巧在旁人家看了這個,正好這邊離水道不遠,就也引了水過來……」劉忠道。
等三人到了水榭,席面已經擺好,正是城裡最流行的燕翅席,還有幾道淮揚菜與南點。佳餚有了,自然也有佳釀。
沈瑞身為晚輩,這個時候無需人吩咐,起身把盞。
劉忠與王守仁兩個一邊吃酒,一邊閒談起來。沈瑞老實聽著,王守仁並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這個時候見劉忠自有他的用意。
只是這兩人都是聰明人,閒談就是閒談,說得多是家常。
一個問:「這陣子皇爺不愛宣召臣子入宮,有陣子沒見先生,先生身子如何?」
一個回道:「老爺是畏寒不畏暑,倒是比冬天裡來的自在。依舊是嗜茶如命,一日不離手……」
一個道:「前些日子正淘換了兩罐好茶,正打算孝敬先生,師兄正好帶回去。」
一個大喜道:「那可正好,如了老頭子的意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師兄弟兩個都帶了微醺。
「師弟就在司禮監,沒想過更上一步?」王守仁吃了一口酒,帶了醉意道
劉忠聽了,苦笑著搖頭道:「又哪裡那麼容易呢?換了其他人,在這個職位上熬了四、五年資歷也夠升一步,可我年歲在這裡,已經多少人眼紅,怕是還要再熬幾年……」
「不在司禮監呢?」王守仁漫不經心地說道。
劉忠一愣:「師兄是指?」
王守仁指了指東邊的方向道:「那邊」
劉忠低聲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不曉得?不過那邊是熱灶,殿下身邊近侍即便不是太監,也多掛著少監名頭,護食兒護的厲害,這些年多少人盯著那邊,也沒幾個擠進去的。我在宮裡不過十多年,同旁人比資歷還是比等級都是比不過的,就算有這打算,也是白忙。」
王守仁道:「棲巖作甚妄自菲薄?同旁人相比,棲巖卻是有兩個好處。」
劉忠坐直了身子,就聽王守仁道:「棲巖學問比翰林也是不差幾分,即便中官中識字的人不少,可能像棲巖這樣有幾個?棲巖年輕,比那些東宮大伴年輕了二、三十歲不止。殿下年輕,身邊少不了心腹人,那些人又能陪殿下幾年
劉忠雖年紀不大,可到底是書香門第子弟,滿腔上進之心。
被王守仁說的心動,他面上帶了幾分激動出來:「就算師兄說的有些道理,可皇爺素來念舊,東宮舊人都是皇爺安排給殿下的,怕是輕易不會換人……
王守仁道:「作甚要換呢?殿下年歲漸長,已經開始聽政,身邊多幾個伴當不是正應當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