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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氣之爭(二) 文 / 雁九

    第三百七十八章意氣之爭(二)

    順天府府學裡的學生,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出身仕宦人家,家中有人出仕為官;一種是士紳人家,即便家中無人出仕,可耕讀傳家,家資富足,扯上得的族親好友中不乏官員;一種是寒門子弟,父祖即便有功名也早就謝世,倚靠不上,或是自己就是家族中改換門庭之人。

    沈瑞是第一類,梁耀是第二類,眼前這王鼎與趙敷就是第三類了。

    只是與週身帶了陰鬱之氣的王鼎不同的是,趙敷對自己貧窮的處境比較坦然。

    學院裡有課的時候,學生要在這邊用午飯,這邊有食堂,大家也可以自帶食盒。家境好的,多是自帶食盒;家境尚可的,交了錢米到食堂上吃大鍋飯;家境再差些的,也要自帶於糧。

    能入順天府官學,而不是這邊縣學的,多是生員中的佼佼者。

    年輕人多愛惜面皮,即便家境真的困難,一身體面儒衫,一餐能油菜有肉的午飯勉力也能籌備得上。不過一個班裡,總有三、兩個在同窗眼中「不合群」之人,這趙敷就是其中一人。

    趙敷雖穿著儒衫,可上面卻是疊著補丁,衣服也洗得褪色成灰色。在同窗中,雖不乏寒門子弟,可像趙敷這樣窮的也是有數。

    開始時,見他這樣裝扮,有不少人面露詫異,趙敷卻泰然自若。等到趙敷的午飯拿出來,就又成了一景,拳頭大的紫紅高粱麵餅子,加上手指長的一條鹹菜,就是他的午飯,且幾乎天天一個樣。

    雖說嫌隙趙敷寒酸,避而遠之的同窗不少,可也有梁耀這種沒心沒肺的富紳子弟,眼饞趙敷的稀罕吃食,死乞白賴地非要拿著自己的食盒換上一頓高粱麵餅子嘗鮮,結果只吃了一口就皺了眉。

    府學教授也是寒門子弟出身,倒是不以衣冠敬人,看趙敷家境實在困難,還給他安排了抄書的活計,趙敷也做著,功課卻是不耽擱,每月月考都是一等。只等府學裡廩生名額空出來,就能補廩生。

    既是前途可期,同窗中對趙敷便也多了幾分尊重,少了幾分輕視。

    梁耀之前對趙敷存了好奇之心,拉著沈瑞過去說過幾次話,論起來也算同窗之中相熟之人。

    趙敷說了一句話,打了王鼎的臉,惹的王鼎大怒。

    趙敷卻是滿臉好奇,道:「月考成績就在這裡貼著,王相公是不是還沒來得及看?」

    王鼎氣了半死,怒道:「平素看你不卑不亢,尚存風骨,沒想到全都是裝的,怎捧起尚書公子的臭腳來?」

    趙敷滿臉愕然:「這……這……非禮勿言啊,王相公……」

    旁邊同窗望向王鼎都帶了異色,大家都是讀書人,首重斯文,這王鼎先是譏諷沈瑞是「銅鐵蠢物」,又連「捧臭腳」這樣的市井俚語都說出來,顯然修養不足。誰不曉得王鼎本是赤貧出身,如今穿上錦衣華服也不像是公子。

    王鼎被大家看的越發羞惱,看著沈瑞道:「你倒是厲害,走了一個梁耀,又攏了個趙敷出來……不過是鄉下小子,嗣子之身,倒是真當自己是金尊玉貴

    沈瑞本是當他是犬吠,可見他沒完沒了也厭煩,皺眉看了他幾眼道:「你這般針對沈某人,到底意欲何為?」

    王鼎譏笑道:「不過是揭開你的面皮,讓你不能糊弄人罷了。」

    沈瑞看了王鼎一眼,輕笑道:「那沈某人倒是要謝過王相公的『青睞,了

    從楊廷和那邊的消息看,已經有人將「鄭皇親」的事提到御前。就算皇上不在意,張家人也會盯著的。好好的太子舅家,怎麼會允許旁人頂著「太子外祖父」的身份在京城大喇喇蹦躂。

    之前沈瑞不過將王鼎看成是用自負掩飾自卑的中二少年,上輩子同窗中這樣的寒門學子不是一個兩個。可眼見王鼎滿臉惡意,數次針對自己,沈瑞也不是菩薩。

    王鼎這些日子,隨著「鄭皇親」應酬吃請,已經露了不少小辮子。沈瑞早打發長壽暗中盯著,不過是什麼時候揭開的事。

    那「鄭皇親」無知者無畏,連駙馬府上都敢坐主位吃請,為了護著王鼎這個拿得出手的親戚小輩與尚書府對上也不稀奇。那樣的話,沈家可就陷入笑話

    沈瑞正是顧及此事,加上考慮到斷人前程到底陰損了些,才有些拿不定主

    王鼎對他毫不掩飾的惡意,倒是讓他有了定奪。

    這樣莫名其妙就記恨自己要死的人,還是斷了前程更省心些。

    沈瑞雖帶了笑,王鼎卻覺得他目光森寒,不由渾身發寒,後背寒毛聳立。

    正好一陣北風吹過,王鼎緊了緊身上大氅,再看沈瑞依舊是淡定從容模樣,便只當自己想多了。自己身後有貴人,別說是沈瑞,就是沈尚書也要客氣著

    他雖安慰著自己,可到底底氣不足,隱隱地也生出幾分後怕來,便不敢再針對沈瑞,只對趙敷道:「想要抱大腿,也要掂量掂量份量,堂堂尚書公子能看上你這酸丁?」

    趙敷搖頭道:「鴉落豚上……」

    王鼎冷笑一聲,轉身呼嘯而去。

    趙敷善意援手,沈瑞自是領情,拱手道:「謝趙兄出言相助,倒是連累趙兄跟著承惡言了……」

    趙敷擺擺手道:「不過是一句話罷了,實不當什麼……」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少年急匆匆地跑過來。

    趙敷帶了訝然之色:「二郎,你怎麼來了?」

    「大哥,大嫂難產了,娘讓我叫你家去」大冷的天,少年跑的額頭是汗,呼哧帶喘道。

    趙敷一聽,不由有些傻眼。

    少年急得不行,去拉他的袖子。

    趙敷這才醒過神來,臉色發白,走路卻是同手同腳,又想起還沒有告假,便要轉身。

    沈瑞見了,便道:「趙兄且去,教授那裡我代趙兄告假……」

    趙敷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就勞煩沈兄……」

    趙敷帶了弟弟深一步、淺一步地往府學外趕,沈瑞想起趙敷家境艱難,到底不放心,喚了長壽到跟前,吩咐他取兩塊銀餅子一張莊票,追趙家兄弟過去幫把手。

    一夜無話,等到次日,沈瑞來到府學時,趙敷已經滿臉感激地等著。

    他也不避諱在人前,對沈瑞長揖到地。

    沈瑞忙避開:「不過舉手之勞,趙兄何必如此,快快請起。」

    趙敷滿臉感激道:「若非沈兄家的人參,內子已經一屍四命。於沈兄是舉手之勞,與我卻是傾世之恩」

    雖說沈瑞昨兒就得了書僮回報,知曉趙敷之妻誕下三子,不過再次聽趙敷提及,還是還感覺到其中的凶險。要不是自己昨天多事一回,打發長壽帶了銀錢跟過去瞧瞧,憑著趙家一貧如洗的家境,這趙家娘子還真是產關難過。就是趙家有請醫問藥的銀錢,那救命老參也不是外邊能隨便尋得到的。

    只有尚書府這樣的人家,家裡常年有病人的,人參鹿茸這些東西都儲了不少,拿出一根半根救急不算什麼。

    沈瑞擺擺手道:「都是同窗,說這些就客氣……要是趙兄不見外,等彌月酒時多發張帖子就是……」

    就算是後世,三胞胎也是稀奇事,沈瑞好奇之餘還真有些擔心。這幾個孩子,到底是因自己一時善念才得以平安落地,要是因趙家家貧照顧不及而夭折倒是可惜了。

    只是如何援手,這是個問題,否則傷了趙敷的面子,才是費力不討好。

    「那是自然就是梁兄那裡,也是落不下的。」趙敷道。

    沒等沈瑞想著怎麼幫趙敷一把,就有產婆將此事宣揚出去。

    一產三子,在太平盛世年景,堪為祥瑞。

    宛平縣縣令此時已經換人,不是沈瑞應考時那一位,是個極活絡的。

    聽人提及此事,縣令就命人去趙家探看,待確定是此事後,就報到順天府衙門。

    趙家這邊作為書香門第,出了「祥瑞」的清白人家,總不好破破爛爛的,在京兆衙門下來人前,知縣衙門這邊就派人去將趙家休整粉刷一番。衣料吃食這些,也送來不少。為了防止「祥瑞」夭折,知縣還叫人送來兩頭產乳的母羊

    等到京兆衙門派了過來探看時,趙家看起來已經是體面人家模樣,幾個孩子雖沒滿月,看著比尋常嬰孩兒小些,可也不見病弱。

    京兆衙門那邊,就打發兩個醫婆過來,幫趙娘子照看三小兒。

    等到趙家三子滿月,大夫醫婆一一看過,並無孱弱病夭之兆,順天府府尹就上了折子,提及順天府儒學生趙敷之妻一產三子之「祥瑞」。

    皇上子嗣單薄,聽到這「一產三子」的消息,也暗暗羨慕不已。又聽聞著趙敷夫婦服侍癱瘓在床的病母,拉著年幼的弟妹,孝順寬厚,皇上便親書「積善人家」四字,賜了趙敷。

    一時之間,趙家事傳到沸沸揚揚,連尚書府也聽聞此事,連徐氏與三太太也八卦起此事。

    三太太道:「這四個字倒是極貼切,要不是這樣品行,也沒有這樣的福報

    徐氏笑了笑,沈瑞要了半截人參救急之事她是曉得,本不算私密事,只是如今倒是不好聲張,否則就有狹恩圖報之嫌。……

    若說趙敷夫婦一產三子是福報,那對趙家扶危救困的沈瑞也不是也能沾上一二分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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