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五十九章 端倪可察(四) 文 / 雁九
「鄭國丈」既在京城招搖,沈瑞本以為歷史上所謂的「鄭旺妖言案」也該爆出來。這所謂「鄭國丈」是個軍戶,名叫鄭旺,家裡貧寒,早年就將十二歲的女兒鄭金蓮賣給壽寧伯府為婢。
當年還是弘治初年,壽寧伯並不是國舅張鶴齡,而是皇后之父,真正的「國丈」張巒。
後來鄭家日子稍好了,鄭旺開始托人打發人找女兒。此時鄭氏已經不再壽寧伯府,而是入了宮中為宮女。鄭旺通過關係,結實了宮裡的內官,常送些時鮮的送進宮,也得了宮裡捎帶出來的衣服銀錢。
弘治四年,因之前不曾有身孕消息傳出的皇后「突然」產下太子,宮裡宮外就有「抱子」的傳言。傳來傳去,「抱子」中的太子生母就成了鄭旺之女鄭金蓮。
鄭旺自己也相信了這個消息,以「皇親國戚」自居,旁人也奉承他為「鄭皇親」。
開始時,大家聽了這個消息都覺得荒唐,不過見宮裡遲遲沒有動靜,便也各有思量。
甚至有不少抱著「奇貨可居」心思的勳貴人家,私下裡開始與鄭旺有了往來。
後來隨著皇上對張家的不斷加恩,「鄭皇親」的風頭才被按了下去,可是「抱子」的傳言始終不斷。一直到二皇子落地,破了外界關於皇后娘娘「不能生育」的猜測,這傳言才淡下去了。
在京城有些根基的官宦人家,大多聽說過這「鄭皇親」,不過因張家兄弟權勢顯赫,也沒有誰明面上去掃張家的臉,這件事始終就沒有拿到檯面上來講
如今卻是不同,「鄭皇親」都打發人在順天府衙門討人情,這般大喇喇地作態,沈瑞覺得張家兄弟不會再坐視不理。
他沒有將王鼎放在心上,梁耀聽了沈瑞的話,便也心安了幾分。
沈瑞因壽哥的緣故,便叫長壽留心「鄭皇親」的消息。沒想到,直到進了冬月,不管是宮裡,還是張家,依舊是沒有動靜。這「鄭皇親」卻有從暗地裡跑到檯面上的意思,聽說前些日子還成了駙馬府的座上賓。
王鼎在府學裡的氣焰越來越囂張,身邊也有了三、五跟班,每每遇到梁耀、沈瑞時都是冷嘲熱諷。
不過幾日,就有梁耀、沈瑞等「狎妓」的流言出來。梁耀氣的不行,去與王鼎對峙,又生了一肚子悶氣。梁耀實是憋悶的慌,即便還記得沈瑞的話,可怕給家裡惹禍,也不敢真的與氣焰正囂張的王鼎對上,只能在學裡告了假,暫避王鼎鋒芒。
沈瑞雖不怕王鼎,可有這樣一個整日裡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中二少年」在自己跟前嗆聲,也覺得聒噪的很。
沈瑞犯不著去與王鼎鬥氣,正好這日沈滄休沐,就在沈滄面前提了此事:「老爺,難道朝廷就任由鄭旺妄言敗壞娘娘與太子名聲?科道言官不是可以風聞奏事麼?就沒人提這個?」
沈滄神色莫名,摸著鬍子道:「瑞哥因何判定鄭旺是『妄言,?」
「……」沈瑞卡殼了。
之所以張家不動,勳貴人家私下裡也有人送禮給鄭旺,原因就是在此,沒有人能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要是假話還好,要是真話,說不得什麼時候,鄭家就是新貴。人人心裡都存了顧忌,自然就沒人敢去揭開此事。
沈瑞想了半響道:「皇上對壽寧侯、建昌侯情逾骨肉,只為了這個,那鄭旺所言自然就是假的。」
沈瑞是後世人,知曉「寧王造反」的事,知道這壽哥「母不明」會帶了隱患,甚至成為藩王造反的借口之一;可眼下的勳貴百官卻想不到那麼長遠。
不管壽哥到底是誰生的,皇長子與唯一皇子的身份,就保證他儲位不可動搖。即便「抱子」的事情是真的,也不過是皇后的過失,太子外家從張家換到鄭家而已。
可想要「抱子」,必須是得皇上點頭。皇上與皇后夫妻情深,誰會那麼不知趣現下就去揭開此事?那樣就是打皇后與張家的臉,說不得還要惹惱皇上。
等到太子登基,揭開此事,才是真正的時機。
那些與鄭旺私下裡保持了「友好往來」的勳貴人家,多半是抱著這個打算
想著王鼎數次在府學裡的挑釁,沈瑞不由皺眉。
沈滄看出沈瑞的浮躁,有些意外道:「此事本不於瑞哥的事,為甚瑞哥會為此苦惱?」
王鼎之事,也沒什麼不可對人言的,沈滄便對沈滄說了。
沈滄肅容道:「如此小人,竟敢敗壞我兒名聲,委實可恨不過你應對的也對,確實不宜與這樣的人在人前爭執,並非怯懦,實是不值得」
狗咬人,人還能咬回去不成?不過也不能一味由著犬吠。
原本那個「鄭皇親」在城裡蹦躂,沈滄即便曉得,也不過當成是笑話看。如今既關係到沈瑞,他不由上心。
「這等小人,仗勢猖獗,醜態畢露,委實讓人心煩。你如今正是該專心準備明年鄉試,哪裡能分出心思與他扯皮?」沈滄想了想,道:「論起此事,畢竟涉及宮禁,無論真假,都不是臣下當揭開的。就算是張家,也要避嫌。皇上是仁君,既如此厚待張家,就不會讓皇后與張家陷入不堪之境。正如你先前所說,只要事情到了御前,那自然是假的。說不得只有一人提及此事,才不會犯了皇上的忌諱。」
「父親說的可是太子?」沈瑞道。
沈滄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太子已經十三歲,這兩年與張家漸生嫌隙。皇上雖重張家,也愛重太子,自是盼著甥舅和好的,說不得此時正是契機。
沈瑞回京已經半月,一直沒有見過壽哥。
「要不,明兒孩兒去楊家?」沈瑞遲疑道。
為了自己的一點私心就揭開此事好麼?沈瑞有些猶豫,怕給楊廷和與沈滄帶來麻煩。
沈滄卻是毫不猶豫地點頭道:「你就剛回京的時候去了一次,現下也半月沒過去了,明兒也該去一趟……」
似是看出沈瑞不安,沈滄摸著鬍子道:「對於旁人來說,參合此事有窺探宮禁之嫌,對於楊學士卻是無礙,說不得也是他的際遇……」
南城書院,文星閣。
送走沈漁父子後,沈玨就被送到南城書院讀書。
沈玨今年十五歲,已經有了童生功名,在同窗裡算是不差的。雖說南城書院如今在京城士林赫赫有名,不過這邊的院規是子弟十六歲方准下場,因此沈玨的同窗中年歲都是十六、七到二十來歲不等,沈玨的年歲算是小的。
沈玨在家裡時雖錦衣華服,不過既是往南城書院讀書,少不得「入鄉隨俗」。徐氏吩咐針線重新置辦了衣裳,出去上學時也只帶了一個磨墨的書僮,看著與尋常書香門第家的子弟差不多。
沈玨少時性子驕狂,這幾年經歷下來,已經脫去附在表面上的傲氣,也能平和待人了。加上他不似沈瑞那樣是能坐得住的,性子活潑喜動,入書院沒多久就交了幾個朋友,倒是多了幾分少年朝氣。
過來讀書前,沈玨還擔心遇到沈琰、沈兄弟怎麼應對,等進了書院後,發現自己白擔心。沈已經是生員,與他不在一個班上,沈琰正好因成親請了旬月的假,不過即便回來了也無需擔心,因為沈琰教的是生員的班班,童生班這邊另有先生。除非沈玨主動拿了束惰,去上沈琰的小課,否則與那兄弟不會有什麼交集。
心下明白這點,沈玨淡定了。即便偶爾遇到沈,也能心平氣和地點頭而過。沈雖有些訝然沈玨入南城書院,不過也是路過就路過,並沒有主動湊上來探問究竟。
沈玨鬆了口氣,如此正好,看來沈也不是只長年歲,比前幾年有眼色多了。
沈玨在書院裡如魚得水,這一日卻是離開小夥伴兒,主動跟在沈身後。
實在是此刻沈面如死灰、渾渾噩噩的樣子,太過怕人。
雖說之前從來不親近,對於沈當年的臭屁性子沈玨也厭的不行,可不過是小孩子的打打鬧鬧。知曉的越多,沈玨在感歎造化弄人時,也歎息沈琰、沈兄弟的時運不濟。
以沈琰、沈的資質,無人扶持都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若是沒有邵氏當年作孽,作為二房旁枝的他們自然是能借二房長輩的光,說不得能更上一層樓。
就算現下,不靠著沈家,這兄弟兩個只要不放棄科舉之路,一路考出頭,日子也會越過越好。
如今沈琰剛新婚不久,沈怎麼就如喪考妣似的?莫非是小喬氏自詡為官家小姐,跋扈驕橫,容不下小叔子了?
沈玨心中生出八卦,加上多少念著香火情,有些不放心,就跟在沈身後
不想沈深一步、淺一步出了書院,就一路往南走。這一走,就走出去三、四里路。
書院本就在京城南門外的城下坊,並不在城裡,一路走到南頭,出了街坊,就是一片小樹林。
如今寒冬臘月,草木枯榮,小樹林裡也是荒蕪一片。
北風刮著,天色陰沉,眼看就要下雪。
身玨緊了緊身上衣裳,只覺得骨頭縫發酸。他跟在沈身後,本還好奇沈什麼時候會發現,沒想到一直走到現下,四下裡不見人煙,沈依舊呆呆愣愣的,沒有發現身後有人。
沈玨實在忍不住,就要上前與沈說話。
這時,就見沈倚著一棵樹於坐下來,腦袋藏在胳膊裡,「嗚嗚」地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