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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金針暗度(五) 文 / 雁九

    「六族兄真是太好說話了」沈玨一直關心著「偽書」之事,見沈瑞從沈理家回來,忙過來打聽,聽聞沈理無心追究此事,帶了幾分不忿。

    沈瑞看了他一眼:「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沈琰?」

    「即便不奪了功名,總要訓そ斥一番才對他如今已經是舉人,生計能艱難地哪裡去?不顧身份與人做槍手,,將文章賣了錢使,這品行確實有令人可鄙處」沈玨帶輕哼道。

    沈瑞歎道:「你生在富貴,打小並不缺銀錢,沒聽說『為五斗米而折腰,這句話麼?沈琰家不管以前境況如何,在松江時就已經是落魄了,家無恆產,依附沈氏宗族過活。後來即便中了舉人,可是他不回鄉,客居在外,這舉人成色就減半。要是富裕,他也不會依舊在南城書院兼職做先生。」

    沈玨翻了個白眼:「瞧二哥說的,倒好像二哥日子艱難過似的……」

    沈瑞微微一笑,他雖日子沒艱難過,上輩子在學校裡卻見過不少寒門出身的學子。他們讀書更勤勉,兼職更努力,待人接物更敏感好強。沈身上有那些學子的影子,只是他身上多了從容淡定,並沒有因日子窘迫就自怨自艾自卑自憐。沈瑞在松江時,對沈印象不錯的原因,也是因他這份平和從容。

    沈玨繼續道:「窮有窮過,富有富過。這天下又不都是窮人家,做人還是當踏踏實實的好。瞧他們兄弟穿戴打扮,即便是舊衣,可也是上等料子、時興樣式,不比咱們差多少。聽長壽說,他們如今賃著兩進院子,家裡也是呼奴使婢。這是何苦來哉?難道拚命在書院兼職做夫子帶學生,又與人做槍手,,就為了吃穿享樂不成?換做旁人家,這般年紀,這樣功名,不是正該專心讀書更進一步的時候,到底孰輕孰重?」

    「能過好日子,誰願意吃苦呢……況且他們祖上也不是赤貧,瞧著做派早年也是富過的,過不慣窮日子正常……」沈瑞道。

    沈玨皺眉,疑惑地看了看沈瑞:「二哥怎麼就為沈琰說好話?這……不會是真的打算與之交好吧?」

    沈瑞搖頭道:「我不是為他說話,是希望玨哥待人接物能更周全些。立場不同,喜好不同,對於旁人的事情還是求同存異的好。等過了院試,你也要有新同窗,其中家境各異、性子各異,你還能個個挑剔不成?」

    沈玨訕笑兩聲,帶了不確定道:「二哥覺得我真能過院試?」

    「你每日從早熬到晚,不就是為了院試?怎麼還沒信心了?」沈瑞道。

    說起來,沈玨同其他考生相比,已經佔了太多便宜。誰讓他有個「學霸」二哥,也學會了「總結整理歸納」這套後世尋常、如今卻是令人驚艷的考試法寶。

    沈玨也想到此處,立時挺了廷胸脯道:「二哥說的是,沈那傢伙都能過得院試,沒道理我就過不了……」

    沈瑞雖面上為沈玨打氣,心裡也沒底。他從十二歲開始學時文,為了應童子試,兩年時間做的時文足有上千篇,閱讀過的各種類型的時文集萃數百本。

    歸根到底,時文也好,策論也好,都是格式作文,之前寫的生澀是因新學寫不慣的緣故,等到熟能生巧,意境就順溜多了。再加上揣摩主考喜歡的文風,或是恢弘大氣、或是正氣為國、或是文采風流,想要過線並不難。

    沈玨雖學做時文的時間與他差不多,可之前學習散漫,真正努力的日子只有這幾個月。即便沈瑞將自己的學習經驗傾囊相授,可沈玨的文章靈性有了,遣詞造句離融會貫通就還差不少,總是略顯生硬。這也是沒法子的事,畢竟這種格式文章想要手到擒來還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

    只是如今沈玨一心惦記求功名,廢寢忘食的模樣,沈瑞這些掃興的話就說不出口……

    沈瑞上次「回請」沈琰喫茶,是在與沈琰見面十日後,沈琰這邊再打發人往尚書府送帖子時,則是又一個十日過去了。

    此事於系沈琰兄弟前程,即便是著急也是他們兄弟,沈瑞這裡時間早晚倒是無所謂。

    只是他覺得沈琰是個識實務會看眼色的人,拖這麼長時間,目的應該不是與沈瑞似的要抻著哪個,應該是取捨艱難。

    在去赴約前,沈瑞心中也帶了些許好奇,沈琰他真的做了取捨了?

    依舊是朝陽門的茶樓,同樣是上次臨窗雅間。

    只是今日沒有兩個小尾巴沈與沈玨,沈是壓根就不知此次約會,沈玨則是埋頭準備院試,什麼也顧不上了。

    沈瑞到時,沈琰已經在了。

    他神色少了平和,多了幾分肅穆,道:「恆雲來了。」

    依舊是同樣稱呼,可口氣中熱絡已經不見,只剩下鄭重。

    「沈先生。」沈瑞心下一動,神色之間也帶了正色。

    待落座,沈瑞就發現,茶桌上不只有茶具,沈琰右手旁邊還有只一尺來長、七、八寸寬、兩、三寸高的黃花梨木匣。

    沈瑞神色不動,心中卻是詫異。

    他上回雖提出要「交換」,可更多的是試探一種可能,想要為沈琰兄弟這一脈與二房嫡支的恩怨做個了結,並沒有想過一定會成功。畢竟這裡是大明朝,宗族觀念與後世不同,在世人眼中家族就是根本。樹沒根活不了,人沒根則不安穩。

    沈琰臉上露出幾分果決,道:「恆雲的話,我回去想了許久,確實不該那樣厚顏地求尚書府庇護……我們兄弟身為恆產、微身綿力,也不知何處能為尚書府效勞。除了這不尷不尬的身份之外,我們兄弟也沒有過人得以作保之處。要是空口白牙,對著恆雲大放厥詞,說以後我們兄弟出人頭地如何回報尚書府之類的話,那就要笑死人了……這世上,蹉跎到老、功名無望的讀書人何其多,我們兄弟即便之前順利地過了鄉試、院試,以後到底什麼樣誰也說不清……思前想後,似乎我唯一能拿得出來的就是這個了……」說著,將手邊的黃花梨木匣推到沈瑞跟前。

    沈瑞心裡有了猜測,面上卻做疑惑:「這是?」

    沈琰長歎了一口氣,道:「這是家祖的身份證明……」

    沈瑞面帶遲疑地打開木匣,就見裡面是幾張泛黃的棉紙。其中有一張寫了年月日的休書,一張接生婆按手印畫押的接生文書,一張標明了出生時間的入籍文書,一張有沈氏幾位族老、族人署名的文書。

    別的還罷,看到其中一個熟悉的名字,沈瑞心中大固。

    這些東西,在六十多年前想來也頗為有效力,否則二房庶支不會上串下跳地要扶持邵氏子打官司爭產業;可在六十多年後,這各項文書上的見證人早已全部作古,這些東西的效力就剩得微乎其微,唯一的作用不是讓邵氏子這一支有資格「歸宗」,而是讓他的後代子孫篤定自己的身份是沈家子弟罷了。

    這確實是沈瑞最初想要的。

    歸根結底,沈琰兄弟的身份就是一個地雷,偏生知曉的人越來越多,被人揭開來,倒是不至於影響嫡支地位。他與沈玨即便是嗣子即便不是二房子孫,禮法上已經是嫡支正統,這是沈琰兄弟即便歸宗也無法撼動得了的。

    可是,當年的事情是二房醜事,被揭開來惹人非議,連故去的三太爺少不得也被人拿出來說嘴。

    當年事情,因主要故事地點發生在松江,三太爺即便有激烈之舉,不過是族人知曉,並不為旁人所知。饒是如此,族中對於三太爺的凌厲手段,到底有著不滿。

    讀書人奉行「君子之道」,君子恕人以寬是常態,「以直報怨」的則是不

    要說曾祖輩分的故事離沈瑞與尚書府太遙遠,那三太爺是沈滄老爹、沈瑞嗣祖父,真要引人非議,且不說逝者不安,就是活著的人也要受影響,家有出婦,並不是什麼光鮮事。

    邵氏子這一脈,求「歸宗」的事情已經鬧了三次,沈瑞實是不要願意再發生第四次。即便以沈滄夫婦的態度,他們鬧了也是白鬧,可這舊事被一次次揭開也是惹人厭。

    「釜底抽薪」之法,就是去了他們自以為是二房嫡裔的「倚仗」。

    一直到回到尚書府,拿著黃花梨木匣去了正院,沈瑞還有種不踏實感。

    沈琰這般識實務,確實令人省心,可這般魄力也讓人瞠目。

    父祖兩代人的念想,說割捨就割捨了,這樣果決與魄力,以後想要做什麼做不成?都說大成就者自有大毅力,這看著就像了。

    到了正院,徐氏看到這些東西,也被驚得半響沒醒過神來。

    沈瑞想著方才在文書上看到的名字,不解道:「母親,四房曾叔祖即參合進當年的事,支持邵氏子與祖父作對,那祖父還怎麼會答應將我娘許到四房…

    四房那位曾祖太爺也是奇葩人物,身為嫡支房主,繼承了萬貫家產、良田百頃,卻是個爛賭鬼,將家底輸了個於淨,要不是短命死得早,說不得下一步就是賣妻賣子了。

    身為二房曾祖太爺的堂兄弟、三太爺的從堂叔,作證邵氏之子雖是大歸後落地、卻是在沈家時有妊之類的話,實在是太白目無恥了些,不過考慮到他賭鬼性子,見錢眼開樂意為邵氏子作證便也不稀奇。

    稀奇的是,恩怨分明的三太爺當年年竟然沒記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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