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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未雨綢繆(一) 文 / 雁九

    「這是什麼?」大老爺看著沈瑞遞上來的兩張畫紙,頗為好奇地問道。

    沈瑞沒有立時回答,只是伸手指了指圈中小人身上的標字。

    大老爺看著看著,神色開始凝重起來。

    放下第一張時,他看了沈瑞一眼,接著看向第二張。

    那看到第二張中的標注為「上」的那個圈變小,裡面的人也矮了半截時,大老爺不由瞪大眼睛,變了臉色。

    他「騰」的一下起身,皺眉望向沈瑞。

    沈瑞並不覺得自己這麼直白的標注能瞞過大老爺,可依舊沒有開口說話。

    大老爺長吁了口氣,道:「隨我到裡面說話……」

    大老爺的書房,分外內外間。外間是書櫃書桌,裡面是暖閣,並沒有明窗,四周牆壁上用的是氈子。這屋子暖和,而且隔音好。

    「好好的,二哥怎麼想起琢磨這個?」大老爺與徐氏從不將沈瑞視為孩童,這回便也直接問道。

    沈瑞將謝迪、謝丕叔侄來訪的事情說了,而後道:「父親雖君子不黨,可在世人眼中,沈家與謝閣老卻是千絲萬縷的關係如今三位老爺之間內鬥,不過是高低爭鋒,尚且涉及不到生死,沈家勉強可做壁上觀,要是有朝一日,同外邊鬥起來,孩兒擔心沈家受了池魚之殃……」

    大老爺拿著第二張圖紙,沉默了半響,低聲道:「二哥怎就想起興衰之事

    有一句話,大老爺沒有直接訴之與口,那就是如今皇帝正值盛年啊。即便是未雨綢繆,也太早了些。

    沈瑞想了想道:「聽聞弘治初年,宮中曾驅除僧道這幾年卻有復起之事……」

    他自然不能說正德皇帝少年即位,只能托詞。

    大老爺神色頗為複雜:「二哥見微知著,能想到此處,旁人如何能想不到呢?只是即便到了那日,三位閣老也是托孤之臣……」

    沈瑞躬身道:「自古以來,托孤之臣又有幾個好下場的……」

    大老爺看著第二張圖紙,道:「為何二哥會覺得更替之時,閹宦會興起?

    沈瑞道:「我朝宮中后妃出自民間,有外戚之名,卻無外戚之權,文臣勳貴又向來防範外戚閹宦之流,背靠廠衛,要是在默許之下,卻與文臣有一爭之力……」

    大老爺皺眉,道:「二哥可再試一圖……」

    後續的歷史,沈瑞知曉的詳情並不多,不過劉瑾下台之事卻是記得清楚的。這也並不意外,「狡兔死,走狗烹」,這是帝王常用手段。先是推出一把刀來,打出個局面來,然後再將這把刀交出去,平息眾怒。

    沈瑞就取了紙筆,在炕幾上畫了第三張圖。

    第三張圖中,「上」的那個圈變大,沒有其他圈能與之比肩,宦官那個圈變小,回到「上」圈身後。代表三閣老的三個圈,都大大縮水,且「劉」圈,「謝」圈離開文臣圈,跑到圖紙邊上,只剩下「李」在。

    而原本在「上」全身邊的「詹」圈,變大,併入文臣圈,與「李」圈對峙

    要說前兩張圖是沈瑞知曉的朝局,那第三張就是猜測了。

    三閣老之中,要是全部驅逐,朝廷就剩下新人,那變數太大,也無人制衡東宮舊人;要是留下兩人,聯合起來,就能對峙君權,肯定不是新皇願意看到的;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驅二留一。

    三位閣老中,劉健年歲最大,又是首輔。新帝要是想要不當傀儡,第一個換的就是他。剩下謝遷與李東陽二人中,根據沈瑞聽來的傳聞,謝遷方正,李東陽溫潤。

    真到了劉瑾弄權的時候,謝遷與李東陽中,能退一步的應該只有李東陽。

    如此,等到劉瑾下台,朝局就是新帝乾坤獨斷,新舊文臣對峙的局面。

    沈瑞的想法並非天馬行空,正切合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之意。

    而且他提出的新帝會以閹宦對抗老臣,也早有先例。英宗復辟後,清算景泰舊臣時,用的就是這個手段。就說當今弘治皇帝,剛上台時,也有權閹「弄權」之時。

    先前不過是以為今上性子仁和,才會在即位伊始被宦官所欺,如今看來,不過是帝王手段。

    沈大老爺看完這第三張圖紙,撂下來,問道:「二哥能想到此處,可想到自保之道?」

    沈瑞指了指那「詹」圈道:「數年之後,能立在堂上的是這些些人……兒子覺得,沈家與其親近謝家,還不若在東宮屬臣中,擇一人為同盟……」

    大老爺見沈瑞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由笑道:「二哥心中可有了人選……」

    「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沈瑞道。

    他曉得言多必失的道理,本不想表現的太精怪,可也擔心沈大老爺壓錯寶。詹士府屬員眾多,多是朝官兼任,可前程最好,貫穿整個正德朝,以首輔之名名傳千古的,就是楊廷和了。至於嘉靖朝,那太遙遠,暫時不作考慮。

    大老爺自然不會曉得沈瑞是「知古今事」,只當他真的聰敏,欣慰道:「二哥能從幾位閣老身上,想到此處,很是不易……

    沈瑞聞言,不動聲色,心中卻有些疑惑,待仔細想了想三位閣老的履歷,恍然大悟。這三位閣老都是成化年間的東宮舊屬,任過詹士府官職,做過弘治皇帝為太子時的東宮講師。

    大老爺與沈瑞都沒有提外放的二老爺,雖說求人不如求己,結好東宮屬官,不如成為東宮屬官,可二老爺資歷太高,去了詹士府,被品級高的官員忌憚,未必是好事,說不得還被東宮屬官排擠。

    再說,二老爺已經外放,後悔無益。

    大老爺沒有再追問該如何與楊廷和結盟,而是想到沈瑛,道:「明年是會試之年,亦是庶常院散館之時,瑛哥行事倒是老成穩重……」

    沈瑞問道大喜道:「兒子倒忘了此處……」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有了默契。

    沈瑞並沒有再多嘴的意思,同大老爺告辭出來,心裡踏實許多。

    同大老爺相比,他那點算計實不算什麼。如今將大方向點給大老爺,以大老爺入仕三十年的見識來說,當不會讓沈家走彎路。

    不過想到王家,沈瑞的腳步就又沉重下來。

    他敢在大老爺面前誇誇其談,卻不敢去王華跟前放肆。

    而且即便他在王華跟前說了同樣的話,也未必會改變王華的決斷。

    入冬以來,天氣一日冷似一日。

    沈瑞不放心王守仁那邊,就常打發長壽過去。

    沒等到十五休息,王守仁尚未病癒,沈全那邊就有了消息,沈全的親事正式定下來。

    沈瑞是從徐氏這裡聽說的,就是那位蘇州翰林的妹子。

    沈瑞聞言,很是為沈全歡喜。

    不過聽到徐氏道「這是門好親事,五房在官場上也多了一門臂助」時,沈瑞如醍醐灌頂一般,一下子想到王守仁頭上。

    王華已經續了第三房妻子,是小官之女,只有借光王家的,不能給王家什麼奧援;王守仁如今正是喪妻,並未續娶。

    王守仁姿容俊美,儀表堂堂,二甲進士,如今是正六品官,家裡又是侍郎門第,即便是續娶,也可也精挑細選。

    沈瑞想的再好,也不能去跟王守仁說「老師,你老爹靠不住了,找個靠譜的岳父」,便湊到徐氏跟前,跟徐氏道:「老師臥病,兒心不安……老師而立之年,孤零零一人,看著委實可憐……」

    徐氏聽沈瑞提及王守仁,倒是並不意外,將他叫到跟前,笑著道:「二哥小小的,怎想起這個來?」

    沈瑞道:「老師身邊連個近婢都沒有,除了粗使婢子,就是小廝,笨手笨腳的,哪裡是能服侍人的……」

    徐氏面上笑意更盛,道:「二哥不用擔心這個……你們老師的親事要定下了」

    沈瑞聞言,不由吃驚:「這……這……並不曾聽老師提及啊……」

    徐氏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有徐侍郎做主……」

    沈瑞滿心好奇:「不知我那師母出自哪一家?」

    徐氏輕歎了一口氣,道:「二哥也見過,就是你何家表姐……」

    沈瑞這回可真是大吃一驚,徐氏口中的「何家表姐」就是何泰之之姊,沈珞的前未婚妻。

    沈珞去世之後,二太太雖去何家大鬧一場,可二老爺隨後卻退還了何家小娘子的庚帖,算是解除了兩家婚約。

    徐氏見沈瑞愣神,不由皺眉:「二哥覺得穎之不該再議親事?」

    沈瑞忙搖頭道:「何表姐正值妙齡,談婚論嫁自是天經地義之事,兒子驚訝只是因之前先何表弟提及何表姐要外嫁,沒想到如今在京中議親……」

    何穎之已經十六歲,如今議親已經不早了。

    即便沈何兩家名義上退了親事,可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何學士與小徐氏夫婦也默許何穎之為沈珞守一年孝。

    如今沈珞週年已過,何家為何穎之說親,便也不稀奇。

    想到何學士算是劉閣老一系,沈瑞就覺得嘴巴裡直髮苦。

    徐氏見沈瑞神色有異,道:「二哥不看好這門親事?」

    連徐氏都已經知曉之事,那何王兩家差不多都訂下來,沈瑞再說旁的又有什麼意思?

    他便苦笑道:「表姐要是做了師母,那以後怎麼稱呼?表弟怕是要得意了

    徐氏笑道:「你這孩子,真是實誠,自然是各論各的……」

    徐氏雖沒有追問,可也沒有信了沈瑞的說辭,只是心中暗暗生疑。何家與王家也算是門當戶對,這門親事哪裡有不妥當之處讓瑞哥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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