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蜚短流長(一) 文 / 雁九
雖說「八方樓」菜餚確實美味,可到底被賀南盛給擾了興致,沈瑞與沈玨兩個在街上溜躂一會兒,逛了兩個古董字畫店就意興闌珊。
不過走到西街的時候,沈瑞隨著沈玨的腳步放緩。
同東街相比,西街行人更密集,道路兩側商舖林立,只是同西街的酒樓、銀樓、古董店、綢緞莊這些貴客臨門的地方不同,這裡集中的是客棧、布莊、茶樓、米行這些面向尋常百姓的大眾鋪子。
沈玨停下腳步,指著前面一處二層樓道:「那店面本是源大嬸子名下產業,如今在沈瑾名下。」
沈瑞抬頭望去,便叫牌匾上寫著「惠來客棧」,門前有小二迎來送來,生意看起來不錯的模樣。
沈瑞不由詫異,沈舉人現下雖不像三年前那樣不通世事,可也不像是能打理生意產業的。待在仔細看兩眼,他瞧出不對來,那匾額簇新,可也不像是有年份的。
「這客棧租出去了?」沈瑞道。
這幾年沈瑞在外頭,能得到的消息,不是從沈全處聽說,就是從沈玨這裡聽說,還真沒人有提及沈瑾那半拉產業的後續。沈瑞只曉得當年分完產後,好像這些產業就由沈舉人接手,後續也沒有過問。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他捨不得分出那一半。
沈玨點點頭,道:「聽說源大叔硬撐了兩年半,直到今年夏天才撐不下去,就循著鴻大嬸子的法子,結束了幾處生意,將那幾處鋪面都租了出去。接手這客棧的,就是三房的人。」
三年前在四房墓地陽宅,沈瑞與沈瑾兩個遵孫氏遺命,用抓閹的法子分了孫氏名下產業,沈瑞名下田莊一處二十頃,棉田兩處十八頃,綢緞坊一處,雜貨鋪一處,三進宅子一處;沈瑾名下是田莊一處四十頃,客棧一處,米店一處,布莊一處,二進宅子一處。
沈玨不是平白說起這個,實是昨天見四房連馬車都沒有給沈瑞預備,心中不平,回家後便跟族長太爺抱怨了幾句張老安人不慈。結果才知道,四房現下的狀況不佳,這幾年沈舉人幫沈瑾打理那份產業,沒有賺銀子不說,還虧空了許多。族中的人多有看不慣沈舉人的,都等著看他笑話。
不知道三房怎麼說的,沈舉人竟與他們「一笑泯恩仇」,將沈瑾名下的幾處店面都租給三房。三房還是開客棧、米鋪等營生,只換了招牌,給四房房租。
「我仔細問過祖父,源大叔不只這幾年鋪面虧空,就是三年前也被三房、九房追了不少銀錢過去,他手中已無銀錢,你卻在五房大嬸子處存了錢,仔細他找由頭從你這裡要銀子。真要開了口,你這做兒子的還能不給?」沈玨正色道。
哪裡用找由頭,這就張羅要續娶,不就是件需要花銀錢的大事。
這向兒子要娶後老婆的銀子名頭是不好聽,可沈舉人名聲已經爛大街,還在乎這個?
沈瑞有些疑惑道:「你能想到這個,鴻大嬸子怎麼想不到?為甚不與我說?」
沈玨輕哼一聲道:「大人做事,就是想的多。鴻大嬸子幫你打理產業,多有避嫌。要是她對你提及沈瑾名下那半拉產業,倒像是挑撥你們父子兄弟。五房上下行事素來謹慎,哪裡會落這樣口舌?不過鴻大嬸子是個明白人,又真心關愛你,應會有所防備。不予你說,多半是怕萬一猜錯,影響你們父子之情。」
聽沈玨這麼一說,沈瑞想起一件事。
沈理十月裡上京前,曾同五房大老爺、大太太一道到西林禪院見沈瑞,只說是起復上京,需要在京置產,又要官場孝敬,手中銀錢不足,想要借用沈瑞名下的銀錢,三年之內就還上。
沈瑞名下的產業,兩處鋪面與宅子的租金有限,一年不過三、四百兩,棉田與莊子是大頭,風調雨順一年有兩千多兩銀子收益。三年下來,郭氏手中已經攢下八千多兩銀子。
沈理要用銀子,沈瑞自是無二話。沈理認真地寫了借條,由沈鴻與洪善禪師為中人,從沈瑞借銀八千兩。
沈瑞倒是沒有想那麼多,因為沈理是翰林官,清水衙門,又出身九房旁枝,沒有什麼祖產。即便謝氏有嫁妝,可一個大男人遇到買宅置產的大事,也不好用媳婦嫁妝。沈理這
幾年護他頗多,亦師亦兄,能與他開口,他反而很高興。
京城居,大不易,正當準備周全。否則大人能受的,幾個孩子可怎麼好。即便有個閣老府,沈家子弟也沒有依附岳家的道理。
郭氏手中歸於沈瑞名下的銀錢,當時就只剩下五百來兩。沈瑞便又使人從郭氏哪裡取了三百兩,等沈理走之前,送了做路儀。等到沈瑞守孝期滿回家,郭氏打發人送來的碎銀子散錢,也有二百兩,賬面上差不多空了。
棉田與莊子的收益,都是重陽節前送來,只有鋪面租金,年底交明年的。如此一來,在明年重陽節前,郭氏處的賬面上最多也不過是房租的那幾百兩銀子。
沈瑞恍然大悟,一時竟癡了。沈理是真的借銀子,還是與郭氏一起為了提防沈舉人討要銀子方如此行事?
沈瑞與沈舉人是父子,他們能提防沈舉人,沈瑞身為人子,卻不當想這些。否則讓人曉得,不會有人挑剔沈舉人貪婪,只會說沈瑞不孝吝嗇。
沈宅,老安人院,廂房。
張四姐站在門口,從門縫中往上房望去。張三姐見了,皺眉道:「作甚哩,仔細叫人瞧見?」
「阿姊,姑祖母同表叔吵架,婢子都打發出來,也不知為個甚?」張四姐帶了幾分興奮,壓低音量道。
張三姐放下手中棚子,揉了揉手腕道:「為甚也不干我們事,何苦操心這個?」
張四姐眼珠子一轉,道:「不能就這麼白等著,我還是去聽一聽。」
張三姐皺眉道:「莫要去,叫人曉得又是官司!」
張四姐笑道:「阿姊放心,我不過是去屋後尋貓,又不是故意要聽甚哩。」
上房裡,婆子婢子都打發出去,只有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母子二人在。
張舉人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沉的,能擰下水來。
張老安人喘著粗氣,瞪眼道:「瑞哥混賬東西不懂事,瑾哥也跟著有樣學樣,你這當老子的,不說唾一口罵回去,還大喇喇地將人收下,眼裡可還有我這老婆子?」
「都是我家婢子,怎就服侍不了我這主人,非要往瑾哥瑞哥身邊送?」沈舉人冷哼道:「我還當娘只『看重』瑞哥,方調教婢子過去服侍,沒想到連瑾哥也沒落下。兒子倒是糊塗了,安人到底作甚想?非要見瑾哥沉迷女色、鄉試落第才安心?」
張老安人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怒道:「難道你們父子兄弟都是親近的,獨老婆子心黑?瑾哥是我的心肝肉,老婆子怎會害他。他轉年就十八,就要往南京背備考。南京是甚地界?他一個小孩子在外頭,誰曉得身邊有沒有放蕩子勾他不學好。為了給孫氏守孝,他這幾年連個屋裡人都沒有,我如何能不操心?好容易調教兩個乖巧董事的要與他做房裡人,也不過防著他被引得吃外食兒。又怕被人挑老婆子偏心,方也予了瑞哥兩個。那個冬月你昨晚既收用,想留便留,剩下三個,還是趕緊打發到偏院去!」
沈舉人冷笑道:「只是關心孫子,就沒有旁的?都說母子連心,安人如今行事連兒子都要瞞?不是特意吩咐這四婢,讓她們就算到了前院也別忘了與張家二位姐兒親近?兒子現下就將話放在這裡,不管是張三姐、還是張四姐,想要進我沈家,門也沒有,就是做妾也不行!安人到底是張家人,還是沈家婦,作甚要毀我沈家前程?且不說瑞哥如何,他年紀還小,說親尚早;只說瑾哥,要是有了一個表妹做貴妾,那還有什麼好人家會將女兒許他?安人想要拉扯張家,兒子管不著,想要壞我兒前程,我定不許!」
張老安人算計被揭破,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唬著臉猶自嘴硬道:「聽賤婢嚼舌,爛心肝的東西,勾搭爺們不說,還將兩個清白姐兒扯進來,你不說教訓,倒信了這些鬼話,成甚樣子?你又不是毛頭小子,上了年歲,當愛惜身體,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委實荒唐,兒子都到了說親的時候,也顧及些體面。」說到最後,語重心長的模樣,也添了底氣沈舉人已過不惑之年,被生母直面斥責「好色」,不由惱羞成怒,「騰」的一下起身:「我怎不顧及體面?家業敗盡,也沒地方說理,不過收用幾個婢子解悶,倒叫安人說嘴!等我甚時收用東廂那兩個,安人再說荒唐也不遲!」說罷,袖子一甩,挾怒而去。
張老安人氣得渾身直哆嗦,等著沈舉人的背影:「這混賬東西,這混賬東西,當我是死的,甚都敢說……」
北窗下,張四姐手中抱著一隻貓,粉面掛霜,站了好一會兒,方長吁了口氣,躡手躡腳地轉到前院來,瞥了眼院門口侍立的婢子,轉回東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