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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章 雁南燕北 文 / 雁九

    被王守仁「教育」了一番後,沈瑞探究佛家轉世的心思就淡了許多。不管是莊公夢蝶,還是蝶夢莊公,如今他就是大明朝的沈瑞,還能是什麼?若是有朝一日,他敢說自己本不是大明人,而是來自五百年後,那說不得等待他的就是一場烈火焚身的「淨化」儀式。

    就是至親至愛之人,對於這番鬼神之說,也會驚悚不安。

    見沈瑞終於肯安心讀書,五宣鬆了一口氣道:「好小哥,你可將哥哥唬死了。瞧你前些日子那模樣,每聽禪師**便眼睛發光,一去禪寺便惦記藏書閣。沒事的時候,都開始坐禪哩。」

    沈瑞聞言,不由失笑道:「我甚時坐禪?」

    五宣道:「你雖沒五心朝上,可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眼睛木木的不知想甚,同坐禪也差不離。」

    沈瑞無語,自己只是聽了佛家理論聽多了,思考一番好不好,難道看起來就那樣傻。

    不管怎樣,一場「學佛」風波,無聲無息消弭無形。

    等到四月初,天氣炎熱,一行人早換下春衫,終於在經歷兩個月後,到達了開封府。

    沈瑞即便熄了探究佛法奧義的心思,可對於少林寺武僧依舊很有興致。

    這幾個月,他在王守仁的教授下學習了「羅漢拳」。同練了兩輩子的形意拳相比,羅漢拳要霸道的多。同形意拳的飄逸相比,羅漢拳揮舞起來更用力,練習的時候更耗費體力。不過這種辛苦帶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沈瑞的飯量增加了,力氣也大了。形意拳講究是借勢與巧勁,以柔克剛;羅漢拳則是大開大合,一力破十會。

    就在赫赫有名的少林寺眼看在望時,就出了變故。在眾人剛進開封府地界,一人行便遇到一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熱切地迎了上來。

    見到來人時,王守仁神色大變。

    原來這漢子不是旁人,是王家余姚老宅的管事范大。

    王守仁自然想到,若不是家中有要事,也不會千里迢迢使人追到開封府來。

    「你怎麼來了?可是祖母他老人家?」王守仁面帶焦色,急聲問道。

    范大忙道:「太夫人安康,是大娘子臘月裡染疾,原本正月見好,不想二月底病勢漸重,太夫人打發人往松江給大哥送信。待曉得大哥出門遊歷,太夫人便打發小人出來尋大哥。小人三月十二從余姚出發,沒敢乘船,二十五到了開封。

    行船緩慢,這管事便快馬加鞭地趕來。沒想到走到前頭來,本想順著官道南下迎找,可坐騎已經累倒,又怕兩下走散,便在開封府等候。

    王守仁聽聞太夫人安康,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待聽了後邊的話,他的臉色難看起來:「娘子到底害了什麼病?若是要命的病症,年前怎無人送消息與我;若是不重的,怎又到了這地步?」

    范大道:「小人只是外院當差的,並不知曉。」說到這裡,忙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方見了大哥,小人急著回話,糊塗了,這裡有太夫人手信與大哥哩。」

    王守仁忙接了信,立時打開看了,待到看完不又皺眉。

    大娘子之疾,竟是因吃求子的「良方」所引起的經血不調。大娘子諸氏,王守仁十七歲時迎娶的髮妻,也是他的姨表妹。兩人成親十年,房裡無其他妾室,可諸氏一直沒有身孕。雖說王守仁勸過數次,可諸氏這些年求子都求的魔怔,人也神神叨叨。王守仁不厭其煩,這才避到外頭來。

    去年臘月,諸氏聽人說道觀裡來了來「仙師」,手上有治婦人不孕的良方,千金難求,便私下典賣嫁妝,湊了幾百兩銀子,去求了良方。聽著是治陰虛、補血氣的東西,卻不知為何吃得沒幾日,趕上經期,便崩漏不止。

    太夫人瞧著不對勁,立逼諸氏停了藥,本打算送信給王守仁,被諸氏哭求,也怕使得他們夫妻嫌隙更深,幫著隱瞞下來。諸氏調理了一個月,身體漸好,卻是鑽了牛角尖,覺得上次的血漏是「舒經活血」,讓自己身體都輕快,那方子確實是良方。又怕太夫人不體諒攔著,她便借口身體弱去莊子調養。太夫人見她大病一場,瘦的幾乎脫了形,便允她鬆快些日子。

    沒想到,諸氏到了莊子,便開始再次用藥。趕到經期崩漏,她便也當成是「疏通淤血」,才排了這些烏血出來,咬牙忍了下來。一洩就是半月,諸氏已經病重臥床不起,養娘婢子不敢再隱瞞,這事情才揭開。雖說太夫人請醫延藥,可大夫說了,諸氏血氣殆盡,已是油盡燈枯之像,叫預備後事。

    諸氏是王守仁結髮之妻,王諸兩家又是姻親世交,不管兩人夫妻情義如何,得了諸氏重病消息,王守仁都需要趕回去。

    下邊弟妹還小,上面祖母年邁,真要諸氏有個萬一,家裡也得有人張羅後事。

    王守仁長吁了口氣,對洪善禪師道:「內子病入沉痾,我要與大和尚作別了。」

    洪善禪師口念佛號,道:「吉人自有天相,王居士也切莫太多焦躁。」

    不過洪善禪師並未立時離開,而是帶王守仁一行去了開封府裡一家鏢局。

    這家鏢局規模不小,接南北護送活計,是少林俗家弟子開的,鏢局中有車馬畜力。王守仁既急著還鄉,肯定是不會走水路,要是騎馬的話,還需要先去買牲口。牲口市上,做畜力的牛馬多著,調教好的坐騎卻是可遇不可求。

    王守仁得了洪善禪師的援手,已是感激不盡,自然不會讓鏢局在銀錢上吃虧。市面上沒調教的騸馬十來兩銀子一匹,鏢局這邊都是調教好走遠途的馬,馬掌馬鞍齊備,王守仁便取六兩金子,同鏢局買了四匹馬。

    沈瑞看著坐騎數,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

    王守仁還沒說是否帶他一起折返。他真擔心被留下。

    沈瑞還是想的太美好,王守仁既要疾馳回鄉,哪裡會帶他這個孩子。倒不是嫌棄他累贅,而是疾馳之苦,不是一個孩子能受的。

    不過顯然王守仁依舊記得沈瑞學佛之事,完全沒有將沈瑞托付給洪善禪師的意思。

    直到與洪善禪師作別後,王守仁方吩咐那來報信的范大道:「我帶五宣先行一步,你帶瑞哥走水路,先送他回了松江,再回余姚。」

    那范大聽說自己被留下來帶孩子,不由面色發苦,可還是唯唯應了。五宣只是半大孩子,不留他送人,還能留五宣不成?自家大哥也是,跟著大和尚出來就出來,作甚還要帶個小孩子?這是新收的書僮?看著是清秀,就不像是能服侍人的。

    沈瑞寄居西林禪師之事,松江地界知曉的雖多,可王家人並不知曉。

    沈瑞心中有些失望,雖是滿心捨不得王守仁與五宣,可也曉得不是留人的時候,只好戀戀不捨道:「先生何時回松江?」

    王守仁微微一怔,隨即搖搖頭道:「不管你師母是否能痊癒,為師都暫不離鄉。太夫人上了年歲,我本不該出來這麼遠,讓老人家不安。」

    難道師生緣分就只有數月?沈瑞的心裡很難受,幾乎要忍不住問一句,自己能不能去余姚。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王家有上了年歲的長輩,忌諱被衝撞,也沒有孝期登門的道理。

    王守仁見他情緒低沉,摸了摸他的頭:「作甚小兒女態,又不是不得見了?即便這次我家裡沒事,等到年底,我也當啟程上京,不過是早分別幾月。有沈兄在,你也有人教導,我是不擔心的。只是怕你心思太活,功課上不踏實。你若是肯全心攻讀,說不得等三年除服,便可也下場一試。等到你以後進京,難道就不認我這個先生?」

    沈瑞心中歎息不已,可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強笑著道:「我沒事了,先生既著急趕路,莫要再耽擱。路途遙遠,天氣又漸熱,先生也需多保重。」

    王守仁頗為欣慰,將身上剩下的金銀分了一半出來給沈瑞,又怕范大因沈瑞年幼不精心,道:「這是我在松江收的學生,沈學士之弟,你要好生服侍,莫要因匆趕路怠慢了。若是平安將他送回去,自有你的賞銀。」

    范大恭恭敬敬地應了,嘴裡越發苦,原來這小哥兒不是書僮,是個小少爺。可這個年紀,真是熊孩子不聽話的時候,希望他能一直這般乖巧,莫要淘氣,否則這一路小兩千里,可有的受了。

    沈瑞哪裡想到管事已經將他看成「熊孩子」,正聽五宣絮絮叨叨:「行船走馬三分險,左右小哥也不趕時間,切莫心急尋小船。哪怕是多花一倍銀子,也要尋大船。看你一路上坐車,就曉得你是個怕顛的,要是暈船,可有的罪受。」

    沈瑞老實地應了,五宣不放心,又對那管事道:「范大叔,小哥在孝期,出門不便方換了衣裳,飲食需戒葷腥,趕路也要避聲色犬馬之地。」

    范大應了,五宣這才上馬,對著沈瑞揮揮手,與王守仁兩個策馬去了。

    兩人的身影在官道上變成芝麻點,直到消失不見,沈瑞方移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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