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野心 文 / 一品黃山
星期四，跟往常一樣，林孝智驅著家裡那輛豐田花冠趕到了廣播道。今天他來得比往常要早得多，人才剛七點半便已經到了公司。
《我為卿狂》的劇組王家安已經為他搞好了。從亞視借調來了一個40多人的完善劇組，除了攝影師何藩不滿意挑換了一個以外，其他都很不錯。因為《我為卿狂》的劇情比較簡單，也沒有什麼打鬥戲份，何藩考慮不需要一個月就能拍攝完成。所以林孝智與他們簽訂的是薪酬日結，核算下來，光是劇組這五十人，平均一天就要就要結算去近兩萬，比他之前預算的足足貴了近一倍，倒是林孝智沒有想到的。
他今天之所以來得很早，不僅是因為《我為卿狂》的演員選拔已經在亞視大樓的地下車庫開始了，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王家安昨天晚上臨下班之前，希望他今天早點趕來公司，說要跟他商議下電影宣傳的事情。他吩咐林孝智盡量早點趕來，據說他晚些時候可能要去澳門出差一趟，與澳門那邊的幾個不願再繼續為邱氏電影排片的影院談判。
早早趕到了公司，一推開了大門走了進去，林孝智立刻就察覺到了，辦公室內氣氛怪怪的。公司裡那些常坐辦公室的職員都還沒有到齊呢，只有已經跟他混熟的吳秘書等幾人在，只是一個個的正經危坐，便是聽到了門聲傳來，也只是抬頭看了看來人，然後一個個的又都小心翼翼的把頭低了下去，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與他打招呼。
這壓抑的氣氛，令林孝智關門之後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要知道為了改善那個紈褲子弟留下的糟糕印象，他平素在公司裡，一向表現的十分親切，以至於新亞很多人都很樂於與他交流的。
難道除了什麼事情？或者王家安發火了？
心裡突然轉過了這個念頭，可一想到平素除了在面對鄭則士時可能會本著臉，其他時間都是一臉笑容的王家安，他也覺得這個自己印象還不錯的人，應該不會為了一點小事，而對員工發火。
「怎麼了，吳秘書。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拎著公文包，他主動朝吳秘書那裡走了過去，好奇問了一句。
「咳咳！」
旁邊，王家安的辦公室內，突然傳來一聲咳嗽聲。磨砂玻璃隔開的牆壁，隔音效果並不是很好，以至於咳嗽聲傳來，林孝智的耳朵動了動，便轉過了身子去。
他聽出來了，那是個蒼老的聲音，可以判斷聲音的主人只怕至少也有六十來歲，否則這聲音斷不可能如此的虛弱無力。
「林助理……」吳秘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王家安的辦公室，壓低了聲音跟他說：「邱董來公司視察，他似乎有些不高興。因為王總還沒來，就在他辦公室內等王總人呢……」
林孝智一愣，「邱董？哪個邱董？」
她看向辦公室那邊的眼神有些顫顫地，見林孝智還沒反應過來，連忙又低聲跟他說了一聲：「就是亞視的董事長！」
林孝智頓時恍然，原來是亞視的前老闆邱德根，他竟然來公司，而且還來新亞視察了？
一瞬間林孝智臉上有些古怪色，最近亞視內部一直有風聲傳，說這位邱老闆因為深陷遠東銀行案，有傳聞他可能遭到起訴，所以最近一直借口有病，已經很久都沒來亞視大樓了。如今他雖然還掛著亞視董事長一職，實際上，目前新入住亞視的麗新集團已經慢慢地接過了大權。
兩人在交談，吳秘書雖然壓低了聲音，但林孝智卻沒有，結果他那麼大的聲音，辦公室裡只隔了一道磨砂玻璃牆，自然也能聽到。當下林孝智他們就聽到辦公室裡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外面那麼吵，吳秘書，你們王總來了嗎？」
聲音不大，卻很威嚴。即便穿過那玻璃牆已經被削弱了很多，但上位者的氣勢還是令大廳內的幾人坐立不安。
吳秘書嚇了站了起來，也不顧有那堵磨砂玻璃牆在，辦公室裡面的人根本看不清楚外面，連連鞠躬，邊還用十分緊張的語調，急促的回答：「董事長，王總還沒來，是林助理來了？」
「林助理？哪個林助理？」
辦公室裡面頓了頓，又問道。
吳秘書看了一眼林孝智，這個年輕女孩似乎很怕邱德根，著急的眼睛都泛起了水霧。林孝智看得不認，衝她笑著點點頭，拎著公文包朝那辦公室走去，一邊走一邊回答說：「打擾了，董事長，我是王總新任命的新亞總裁助理林孝智！」
邱德根如今不僅還保留著亞視董事長的身份，就連新亞電影，他也一樣掛了個董事長的頭銜，可見這人雖然不善經營電影，卻也是個真正愛電影的人，雖然，他愛得不一定是電影，也有可能是昔年的回憶，對亡妻的回憶！
他走到門口站定，辦公室裡沉默了好一會，才有了動靜：「進來吧！」
林孝智推門而入！
一道刺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刺得林孝智不得不微微瞇眼。重生之後也算見過了不少大人物，比如他那個大家長作風的爺爺林繼禮，還有香港十大富豪之一的林白欣，見慣了大人物身上那股歲月經久磨練出來的氣勢後，他比尋常人更快的習慣了。一步邁出然後關門，林孝智站到了王家安的辦公桌前，此時此刻，那張原本屬於王家安的板凳上，赫然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目光略顯渾濁無神、眉宇之間帶著幾分鬱結的老者，正是亞視董事長邱德根。
「董事長，您早！」
林孝智表現的不卑不亢，他能混進新亞雖說是走了後門，但自問自打來了新亞之後並未做過任何混賬事情，倒也站得端直。
「你就是林孝智？」邱德根收回落在他身上的逼人視線，平淡的問了一句。
儘管已經有段時間沒來亞視了，但此時正處於新股東大肆清洗亞視管理層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邱德根的老部下跟心腹被換成投靠林白欣的人，他不可能一點都不關注亞視這邊的。
「如假包換！」
林孝智回答地依舊自如。
邱德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近來聽老部下說，林白欣把他那個不學無術的侄孫，一個只會約女人打炮跟飆車的紈褲子弟安插進了新亞，這個過去自己付出了太多心血的電影公司內。前幾天鄭則士還因為新亞的新總裁拒絕履行自己與他的合約，同時林家大肆清洗他的老部下，導致不少人都失去了飯碗到他府上埋怨林家做得太過分了，以至於他不得不來亞視一趟穩定軍心，同時告訴一些人，他邱德根雖然賣掉了亞視的大部分股份，但自個兒也是亞視大股東，別做得太過分了。
林家安排在亞視的三個董事，林白欣的二子林建樂就是其中一個，邱德根也跟他接觸過，知道林家似乎有意讓他來接管亞視。只不過從目前他的手段來看，太過霸道太過唯我，令他十分不滿。比如他之前制定的緩步發展十年，不與無線正面對壘、空耗財力物力的經營方針，如今被林建樂新制定的一個五年上市計劃所取代。他已經看過那方針草案了，在草案中林建樂滿口胡言妄想，意圖通過大量的挖角無線藝人跟中高層管理，幾年內擊垮無線，取代它成為香港電視業霸主。
不僅荒唐簡直可笑，他那個老對手邵一夫是那麼容易被搞倒的嗎？就算是比拚財力，手握五十多億資產的邵一夫，不見得就比林家差多少，更別提林白欣的主業根本就不在電視上。
邱德根更不滿的是，林建樂還大肆插手亞視高層調動，藉著他不在亞視的功夫，已經把大量他的人明升暗降，或者乾脆調往一些冷水衙門。甚至還把手插進了新亞電影公司，這個自己的軟肋，把一個無能的公司總裁，跟一個紈褲子弟給弄了進來。
這個紈褲子弟……
他心裡有些疑惑，今年已有六十多的他自認在商場滾爬了幾十年，眼力也算不錯了。他事先也打聽過，家裡幾個小輩也告訴他，那林孝智確實是個標準的紈褲。只是面前這年輕人見他時，雙眼有神、不卑不亢、說話也很得體，與他聽到的似乎有些出入？
這疑惑他問了出來，從對方口中得到證實之後，便不再追問，只是掃了一眼他手中拎著的公文包，問道：「王家安呢，一個公司總裁，現在都幾點鐘了，我這一把老骨頭都能爬起來，來公司上班，難道他的身子比我還老朽嗎？」
聲音初時還很平淡，只是越說越高、越說越快，濃重的火氣沖得林孝智直皺眉，心裡掂了掂量，才回復說：「董事長，王總說澳門那邊幾家與我們合作過的影院，似乎不準備繼續為我們公司拍片了。王總之前提過，說今天可能要去澳門跟他們談談，這會還沒來，可能是因為這個！」
邱德根皺眉，看了他一眼終究沒再追究王家安的事情。
「最近公司讓我很不滿意，是不是都當我不在了，就可以任意而為啦？」這話似乎另有所指，林孝智舔了舔下嘴唇，似乎心裡抓住了什麼。
不過，卻沒有給他深思的時間，就聽邱德根繼續說：「你既然是總裁助理，新亞現在的事情應該也知道一些。那麼，我來問你來回答……」
「好的！」林孝智爽快應了下來，新亞就這麼大一點，他來公司雖然才兩周，但因為沒什麼事做，也已經把檔案跟文件都翻得差不多了，幾乎上已經瞭然於胸。只是，他卻沒有想到，邱德根的第一個問題，就把他難住了！
「我問你，公司財務還有多少錢？」
林孝智皺眉，迎著他的目光，搖頭說：「很抱歉，董事長。新亞所有涉及到公司財務的，全部由王總一力掌管，公司現在沒有財務部門跟財務類專屬職員。我剛上任時詢問過，秘書那邊的回答是一個月前財務主管被解職，之後就再也沒招募過。」
見邱德根臉上沉了下來，他掃了一眼這狹小的辦公地點，心中一動，繼續說道：「不僅財務那邊，廣告宣傳部已經完全解散，一個人都沒了；發行部現在也只剩下個空架子，只有幾個老員工還能跑跑業務……我問過王總這事，他提過新亞辦公處太小了，為了不至於擠不下人，只好精簡部門！」
說完隱晦的注意了一下邱德根的臉色，見他臉色更沉，林孝智嘴角彎出一道弧線，不過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公司新拍攝了一部殭屍片，你是公司安排的製片，也應該在接觸過電影的信息，這部電影談一談你的看法！」
「香港傳統殭屍片起源於七十年代中後期，直到林政英的《殭屍先生》席捲港台東南亞之後，方才大火起來。這幾年每年都有二三十部跟風殭屍片上映。總體而言雖然良莠不齊，但因為觀眾的期待度很高，基本上都能上收回成本。鄭生的這部《茅山道士斗殭屍》劇本十分有趣，加上彙集了鄭生、王小風、利智、婁南光等知名藝人，以我個人的推算，這部電影不但可以收回成本，票房大賣也有可能。」
「哦？」邱德根倒是沒想到他對《茅山道士斗殭屍》的評價這麼高，但聽完之後又一連問了十來個問題，不僅包括公司的業務分類、廣告宣傳甚至電影發行之類的問題，他都應付自如，顯露了自己對公司業務的熟練，令邱德根臉上稍薺，到最後聽到他回完了話後，能點頭表示滿意了。
「好，你這個總裁助理倒也稱職，至少比那個總裁可要稱職的多了！」
一番問答，四十多分鐘的時間轉瞬過去了。眼看著時鐘上的長短針毫不猶豫的走向八點半，邱德根突然冷哼一聲，「看來，我今天來了也見不到你們王總了……」
王家安的桌子上有筆跟紙，他似乎沉吟了片刻，拿起一根筆在紙上快速的寫了一個電話號碼，然後擺在桌子上，起身拿起自己擱在一旁的文明棍，「等你們王總來了，讓他給我一個電話！」
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準備離開了。
「好的，董事長！」林孝智微笑著應了一句，上前一步準備扶他一把，卻被邱德根一擺手拒絕了。這個個頭並不高的老者腳步倒也挺快，兩步就與他拉開了距離，快步走到了辦公室門口處，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站住頭也不回的問了一句，「我聽說你自個兒也投資準備拍一部電影，喜歡電影嗎？」
「喜歡，我認為，平素沒有什麼愛好，以前也渾渾噩噩很長一段時間，總感覺電影能帶給我不一樣的體驗。我有一種感覺，也許我這一輩子都要跟它打交道！」
老人握住門把的那隻手似乎抖了抖，旋即毫不猶豫的擰開了門，就要離開。
「請等等，邱生……」
林孝智突然開口喊停了他，他那突然轉變的稱呼，讓邱德根站住了腳步，已經半個身子邁出的他又轉過了神來。
迎著那一雙渾濁的眼睛，林孝智笑了，「邱生，一年內如果你想賣了新亞，能優先考慮出售給我嗎？」
邱德根皺眉：「是林白欣還是林建樂讓你問的？」
「不，是我自己！」他回答的斬釘截鐵，一雙年輕有神的眼睛裡，儘是熊熊燃燒的火焰，那是一種名為野心的東西。
文明棍在輕輕在地面上點了點，老人也沒有回答他，便轉過身去，在篤篤的聲音中慢慢走遠了。
直到那聲音再也聽不見了，林孝智方才轉過身去，看向邱德根留在王家安桌子上的那張紙條，一個念想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腦袋裡，「……是巧合嗎？」
「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