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不渝的潛愛(二) 文 / 酒壑盛人
「霓裳!」
戎沁心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場景,楓霓裳低著頭進門來,步履艱難……女子渾身是血,即便是經過了雨水的沖刷,卻仍然觸目驚心。在場的人全都大驚,沁心立馬上前把跌跌撞撞進門的楓霓裳扶住,往廳內攙去。
林作巖站在一旁,沖這九嫂厲聲命令道:「關門!」
九嫂還未從剛才的驚愕中走出,頓了頓,反應過來時便連連點頭,趕緊把門給關住了。她也不敢在廳內久留,知道一定是發生了大事,便又知趣的退了下去。如此一來,已是處在深夜中的公寓大廳內,就只剩下他們三人了。
戎沁心把霓裳安置在沙發上,她把身上的毯子扯了下來,然後披在霓裳身上。楓霓裳似乎還處在怔忡之中,雙眼無神的望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而嘴唇也在隱隱扇合,不知道含含糊糊的在說些什麼。戎沁心看到這場景,便喚起女子的名字。
「霓裳,你怎麼了?」
「霓裳?!」
她喚了好幾遍,但是楓霓裳只是抖的更加厲害了。沁心大急,開始用毯子幫她把水擦乾,但就在她雙手伸過去的同時,霓裳忽的站起來,恐懼的躲避著。戎沁心大詫,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手懸在半空中,而霓裳卻驚慌的向後退去。
沁心的表情停滯了一秒,然後向林作巖投去焦急而求救的目光。林作巖看了一眼沁心,便上前從後面把霓裳的身體轉了過來,楓霓裳先是反抗,但就在她扭過頭來見到林作巖的臉時,突然就不動了。
「霓裳。」林作巖雙手按著她濕漉漉的臉頰,強迫她看著自己。楓霓裳的眼本是一直垂下,但此刻突然圓睜睜的看著男子,眨都不眨。林作巖蹙著眉,黑眸與其對視之下,察覺了她眼中強烈的恐慌和不安。
她的額頭還在流血,血水與雨水混合,沾滿她的臉。林作巖眼中閃過心疼,他輕輕的搖了搖呆楞的霓裳,低聲問到:
「霓裳,發生什麼事?」
楓霓裳的瞳孔忽的一縮,身體又是一顫,仍是不會說話。林作巖知道一定是發生不小的事情,他把目光下移,發現她的手中正緊緊的攥著一疊已然濕透的文件。林作巖覺得它眼熟,便伸手扯過來,但霓裳一見有人扯,便本能的攥的更緊,驚恐而戒備的看著林作巖。雖然她死命的拽著不肯鬆手,但林作巖還是看清了那疊文件的內容,因為它們一張一張都是經過他的手出去的。
「霓裳,你到底去做了什麼?」
沉默了片刻,男子的目光抬起,再次問了一遍。但女子就像是在保護生命一般的保護那疊紙,她的雙目死死的盯著它們,一絲不肯懈怠。
林作巖不再強行把文件搶過來,他鬆開手,把女子凌亂的濕發撥開,然後又握緊了她的手,一字一頓的說到:
「看著我。」
女子一頓。
「我是林作巖。」
楓霓裳才緩緩抬起眼來,她盯著男子的臉很久,然後開始哭泣。
她終於清醒了過來,無聲無息的開始哭泣。戎沁心站在一旁,也跟著默默流淚,她看到霓裳這個樣子,覺得心如刀絞,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林作巖蹙著眉,看著女子,緘默了一刻然後再次問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楓霓裳顫抖的把手中文件遞了出來,然後說:「我…我……」
她的嗓子很沙啞,含糊不清。
「我…殺了他,我…我殺…殺了尚野隆三……」
猶如晴天霹靂,戎沁心和林作巖均在這一時刻楞住了。楓霓裳淚如決堤,她邊抽泣邊把剛才經歷的一切斷斷續續的說了出來。
「他……拿槍指著我,我無處可逃了,但是,但是他的保險櫃裡…還有一把槍……,他沒發現我也拿起了槍。我本是不想…不想殺他的……我沒想過殺他的,但是他拿槍指著我,我……我……」
楓霓裳彷彿回到了那個血腥而恐怖的時刻,男子猙獰的表情猶然眼前。
「我…不能那樣死了,我……」霓裳把手上的文件拿起,顫顫巍巍的送到林作巖面前。林作巖的目光從她的身上轉移到那疊文件,然後再看向她。
「我要是死了……這些就…拿不回來了,拿不回來了……」
一旁的戎沁心捂著嘴,眼淚倏然而下。她看見了那疊文件的內容,她知道那是半個富貴門的清單還有……還有自己綁架尚野隆三的證據。甚至,她還看見了袋子裡,肉色的小皮紙,那是最重要的證據,是整個案件的關鍵,如果沒有了它,安慶生將對自己束手無策。
楓霓裳把事情反反覆覆的說,她害怕極了,她知道自己殺的人是誰。她也知道,她貌若無事,假裝鎮定的從那間日本藝館出來時,那路道兩旁的日本兵是怎麼樣狐疑的看著她的。那些槍聲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因為藝館裡的音樂聲很大。但是,明日清早,他們一定會發現尚野已死,而唯一可能的兇手,一定是自己。
她該怎麼辦?
她真的沒有想過殺他的,她好害怕,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的鮮血迸出,濺在自己臉上,熱的灼人。
當時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楓霓裳陷入空靈的臆想,她不再開始哭泣,而是雙目無神的坐在原地。戎沁心見她這幅失魂落魄的模樣,哭著想上前說些什麼。但林作巖卻對著她搖了搖頭,沁心才作罷。
每個人都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霓裳雖然語句混亂,但從她的描述中他們已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戎沁心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會孤身一人去做這樣的事情,她甚至讓那個平白無故日本人糟蹋了她!
「給她洗個澡,讓她睡了吧。」
林作巖的臉很陰沉,他沒有過多的說什麼,只是把霓裳抱了起來,往摟上送。戎沁心追了上去,跟在後面,她的目光落在霓裳煞白的臉上,無法移去。沁心的眼神充滿心痛以及自責,她不敢想像,今晚她經歷的一切到底是個什麼模樣。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態讓那個日本人給蹂躪,又是怎樣提心吊膽的偷那些文件的。她明明就很害怕,她明明就很無助,就像那個時候紫豐大院一般,她已經嚇的面無血色,淚不能止,卻依然口口聲聲說放心,她是安爺的人,她不會受到傷害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超過了她本身的力量,但她卻義無反顧,甚至連疼都不喊。
夜又深了許多,愈紡的燈光已經完全隱沒了去。
臥室裡沒有點燈,只有月光的銀灰灑進屋子裡來。戎沁心幫霓裳洗完澡後,她開始變得很安靜。霓裳不說話的坐在床上,任由沁心幫她把頭髮擦乾,她就像一個沒有聲息的娃娃一般,只是乖巧的坐著。
白色的紗簾被窗外徐徐夜風吹起,月輝染亮了女子的瞳孔,她眸中的神色卻令人不解。戎沁心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跪在她身後,動作輕柔為她擦拭頭髮。屋子裡只有這兩個不發一語的女子,空氣裡瀰散著點點心酸和哀傷。
夜已然很深了。
「好了。」
戎沁心確定她已經把霓裳照料的很好,便把被子扯開,衝著霓裳喚到:「可以睡了。」
楓霓裳抬目看著沁心,月光下,她眸中的光輝重聚,沁心知道霓裳已經完完全全的清醒了過來。只是,她顯得那麼安靜,表情也沒有一絲剛才的慌張與恐懼,她像是一個精靈,沐浴在夜色裡,悄無聲息。
「沁心,我不想睡。」
戎沁心一頓,然後湊過身來說:「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會好的,我們會保護你。」
她語色堅定,但霓裳卻搖了搖頭,略有苦澀的說到:「沁心,陪我坐坐好嗎,我還不想睡。」
沁心終於作罷,乖巧的坐在她身邊,回應到:「好。」
先前,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寂寥的坐著。窗外的風拂過一陣,又是一陣,溫柔而順滑的親暱在兩人的肌膚之上。戎沁心瞇著眼,和霓裳一樣,把目光放在很遠處。只是她並不知道霓裳此刻溫和的表情,究竟是為何。
「沁心,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女子啟聲,沁心先是一楞,然後點了點頭。
「我第一次上台表演,是在六年前的盛夏。我當時只有16歲,稚氣未脫。我記得我穿的是一件火紅的長袍,跳的是一出霞光舞,這舞是當時的花魁編的,那個時候她真的是很漂亮,她在花月,是除了柳韻美第二漂亮的女子。」
霓裳陷入回憶,眸光清漣。
「我跳舞的時候很緊張,她站在幕後,一臉憤恨。這舞本是她自己跳的,但是安爺給了我跳。當時全花月都知道,我是將來的台柱,而她已是風華已去。」說到這段的時候,霓裳的嘴角泛起嘲諷的笑意。
「我當時真的是不懂事,我喜歡跳舞唱歌,我以為當台柱受人追捧也是一件好事。但是,卻沒有想過,我的生就是她的死。我跳完那曲霞光舞後,她因妒忌而當眾扇了我兩個耳光,罵我婊子不要臉,還這麼小就知道爬上男人的床。我當時不說話,事後,她被安爺打折了兩條腿,一輩子再不能跳舞。」
戎沁心聽到此處,已分明的感覺到女子淒涼的語色。她的聲音和平和,但卻是在刨心底最深的痂。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喜歡跳舞。」
女子眼中的落寞令人心疼。
「但是後來……」她的雙眸驀地的一亮,像是回想起了什麼美麗的事情。「後來,有一次,我在花月登台,那是我當台柱後的第二年。我當時跳的舞,我自己都不記得了,但是,我卻得到了他的青睞,他派人送了我一箱的珠寶。」
楓霓裳轉過臉來,笑容瀰散。
「一箱的珠寶,多麼的直接而俗氣。他沒有像別的紈褲子弟一樣,變著花招要討好我,他就直接仍給我了我一箱珠寶。我當時就想,怎麼世界上有這樣的人,真的是很好笑。」說罷,女子當真盈盈笑出了聲,但只一瞬,她便又安寂了下來,目光溫綿。
「那個人,就是林作巖。」
戎沁心在一旁,眼淚已又出來了,但她依舊不說話,她不想打斷她的回憶。
「他真的很特別,很特別。不是因為他俊美絕倫的長相,而是因為他的心。沁心,其實他有一顆很溫柔的心,在很早之前,我就發現了,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會……」
「愛他。」
霓裳把這兩個字咬的很重,很重,但卻不張揚。她的心就像這兩個字一樣,深沉卻不言於表,是一種潛隱著的愛。
「我發現這點的時候,是一個清晨,我在酒店裡醒來,他已經走了。他從來都是什麼都不說,就走了,我起床,穿衣服,然後吃早飯。當我發現桌子上的早點裡,沒有了蛋的時候,我楞住了。之前的一天的,我也是如此,起床,穿衣服,吃飯,但是盤子裡卻有一個蛋。我是從來都不吃蛋的,所以我根本沒有碰,而他發現了,所以,這一次,沒有了蛋。」
楓霓裳露出了單純了清透的笑容,這是一個女子回憶最珍貴的記憶時,所露出的表情。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節點,它很短暫,但它卻寄托了她生存的所有動力。而霓裳就這麼一個女子,她便是憑藉著這星點的回憶,開始用生命去愛林作巖。
戎沁心終於明白了,愛情不是沒有理由的,有這麼多女人為林作巖所傾倒所癲狂,但她相信,楓霓裳是唯一一個不是看到表面的人,她看到了林作巖的心,她比自己瞭解他,她看到他冷漠的外面下,零星的火焰。而她便再也無法自拔,只知飛蛾撲火。
楓霓裳說到此處後,便不再往下說話了,她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臉來對沁心說到:「我說這些,你不會怪我吧。」
戎沁心吸了吸鼻子,然後搖頭:「當然不會。」
「沁心,我是真的愛他,但是……我也喜歡你。」她的表情那麼的真,戎沁心知道,她們之間雖然並沒有掏心掏肺的交流過什麼,但是她們卻應了一句話:君子之交,淡如水。
沁心點點頭,霓裳笑著說到:「我累了,睡好嗎?」
沁心聽到她累了,趕忙起來把被子都弄,拉著她說到:「我們一起睡。」
「嗯。」
就這樣,兩個女人共同睡在一張床上,她們的手相攜著,像一對親密無間的閨中密友。戎沁心面帶笑容,她喜歡霓裳身上淡淡的清香,她就是一朵清蓮,幽香瀰散,卻不張揚。她瞇著眼,逐漸的睡去,直到她的呼吸開始變得平穩而均勻。
楓霓裳才確定,她已經睡著了。
女子悄然起身,輕輕的鬆開了沁心的手。她繞過床,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就著月光,抬起頭來。
她坐在這,一直坐一直坐,知道天色泛白。她輕輕的蹙著眉,瞇著眼,她的神情讓人看不清。她花了這整整一晚的時間去回憶那個男子,回憶他的點點滴滴,每個眼神,每個表情,每個氣息。她不能漏了分毫,也不能浪費一絲絲時間,因為這僅是她能感覺他,唯一剩下的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