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輕歌百樂門 文 / 酒壑盛人
夜色初濃,戈登路上,壯麗的拐角,這座縈注了這個時代所有男歡女愛,紙醉金迷的建築,在這一天正式開幕。、、高大的門庭上「百樂門」三個大字被一串快速閃爍著的綵燈環繞著,格外醒目。今日是上海西區裡所有貴族公子的良日,因為從今天起,他們就有新地兒可以消遣了。
服務生站在三層的圓筒形玻璃鋼塔上,舉著牌子,指揮下面的車伕把客人的車子停好,一切井然有續。林作巖剛下車,就對上了剛從踏出車門的戎洛舟,眼光只是稍微停頓一下,便直直的走了過去。洛舟卻俊眉深蹙,心裡不免帶刺。幾日之前,沁心興高采烈的告訴他,百樂門上她將有機會和上海第一名媛楓霓裳同台演繹時,他當真嚇了好一跳。戎洛舟不知她是何時結識了楓小姐,他只覺得在縈繞在沁心身上的迷團越來越濃重了。
沁心從何來,為什麼從卓敏兒變成了戎沁心?為什麼,會在勇義之會上大顯身手,那些賭術從何而來,她與那浩幫的賭手有何關聯?這是他一直思考卻又不敢開口問及的疑惑,感覺上,在她心裡藏匿了一塊誰都進不去的領域,那裡有她的過去,她不願意提及的過去。
但只要她自己不說,他也不會強問她。
其實戎洛舟和林作巖一樣,對著沁心的種種出人意表的舉動,都非常好奇。只是他們均帶著隱忍的心態對待這個疑問,因為他們均看見過,沁心心中的那個結點。
不願意被碰,生疼著的結點。
「戎公子,站在這發什麼楞呢?」
施月一襲銀色晚裝,妝點的十分貴艷,仍舊是披的一肩長髮,她搖搖走了過來,微笑的看著戎洛舟。
洛舟瞟了她一眼,並不做回答。他已經厭倦了和這個女人的周旋,自從上次她的拜訪,父親就免赦了他的一切工作,讓他一心一意陪施月。而施月更像是塊粘上了,就扯不掉的膏藥,還真的要他陪她逛遍了上海灘所有的人文名地。
煩!
而施月不僅是跟著洛舟來的,最重要的是莫芯告訴了她,今夜那個傳聞中的戎沁心要在百樂門演出。弄來弄去,她不過是個擺人觀賞的舞女罷了,當真是林作巖的女人?她怎麼也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能讓林作巖傾心,又讓戎洛舟失魂的女子。
她倒是要見識一下,順便有機會的話,給她個下馬威。
此刻時至七點。
「師傅,你再彈一遍,時間不多了!」戎沁心對著舞台後,彈鋼琴上男子一再確認到。
「好的。」
男子點了點頭,微笑的對著身後的樂隊揮了揮手,果不其然,音樂聲響起,一文不差。想不到,現學現教的東西,立馬就能演奏出來,不虧是百樂門高薪聘請來的樂隊。戎沁心聽的雀躍,拍拍手掌,對著一旁的霓裳釋然一笑。
「怎麼樣,好聽嗎?」
霓裳頷首,笑容嫣然。
「那麼,霓裳姐記住調調了麼?」沁心比較抱歉,讓霓裳隨了自己的性子,唱這首曲子。但也是因為那首霓裳的成名曲,曲調複雜,不太懂音律的沁心一時半會兒學不上來,再加上還有煩瑣舞蹈動作,光是看,沁心都是一頭霧水。
好在霓裳是大好人,霓裳最聰明,一學就會。
「那麼,八點的時候,就這首曲子咯!」沁心眨了眨眼,從小就喜歡表演的她,卻在父母的打壓下,老老實實的走上莘莘學子路。好不容易在進大學時,報上了表演社團,卻一個跟頭摔到了這裡。
「嗯。」楓霓裳始終微笑的睨著沁心,原來,這些新奇的事物真的會讓她感到如此興奮和開心。
原來,林作巖竟是這麼瞭解她。
只是這幕氣氛融洽的場景,統統收入了一雙陰鷙的瞳眸中。她躲在偌大的台幕簾後,森冷的瞇著眼,心中的算計開始醞釀。
——
「今日的演唱嘉賓陣容可是不小,聽說把花月的台柱楓小姐都請來了呢!」一紈褲公子興奮的說到,旁邊的另一男子更是拍案驚呼道:
「真的麼,最近在花月都鮮少見著楓小姐,今日要是真能一睹她的風采,解了我這相思之苦,也不枉我來著百樂門一遭啊。」
「那是,那是。」
……
…………
舞池周圍的貴坐逐漸被填滿,輕聲笑語間,迷藍的燈光從上散下,打出圈圈光暈籠罩在舞池周邊的客人們身上。百樂門的舞池建的相當出眾,地板用汽車鋼板支托,若是跳舞,讓人會產生晃動的感覺。不過,今日大家都是來看表演的,若是這百樂門的舞女們各各都合了這些公子哥的口味,將來誰不想摟著她們的蠻腰,在這等奢華的舞池裡扭動呢?
林作巖坐在安靜卻又顯眼的一角,只是單獨靜默的坐著。一邊的平西穩健的站著,也不搭話,也不偏視。許多眼尖的人,都看到了富貴門的車子,本是想來搭訕尋話的,但一見到林作巖那張冷冽如霜的臉,再怎麼好的皮囊也撐不出諂笑。
八點伊始,燈光開始變幻,旖旎眩彩,引人人群一陣驚呼。
聚光燈把台上的司儀照亮,應著鼓聲,他深深給了在座一個九十度的鞠躬。翩然站直後,他笑容迷彩。
「今日的百樂門開張,承蒙在坐的貴人們對我們顧老闆的厚愛與支持,賞臉光臨,我代表我們顧老闆,對大家的到來致以敬意!」
他帶頭鼓了鼓掌,大家一應附和。
「開張大吉,今日的酒水錢一律作免,大家可以歡暢而飲!接下來,就是我們百樂門今日的重頭之戲,敬請欣賞今日的表演……」他語閉一退身,讓出身後層層湧出的妖嬈舞女們。
「哇……」
戎沁心換了一身銀白旗袍,短髮也燙捲了,看上去像是只精美活脫的小貓。楓霓裳秉承一慣風采,著了一件短膝紅色旗袍,兩個看上去一銀一紅,分外奪眼。
「她們跳的好棒!」變換不定的燈光掠過沁心的臉,躲在後台旁,掃視台前的一幕幕,沁心不免訝異。「不知道,待會兒,我們能不能……」
「放心吧,有我在你還怕什麼?」霓裳對舞台再熟悉不過了,她能技壓群芳,不作懷疑。而帶上沁心是林作巖的囑托,也是她的私心,她也希望,她能開心。
好幾個節目已閉,司儀再次上台。
「下面要出場的這位,可謂是今日百樂門之宴的壓軸嘉賓。她曼妙的風姿不知迷倒了多少俊男癡漢,讓我們有請——」
大臂一揮,聚光燈一移。
「楓霓裳楓小姐!」
台下一片歡呼,雀躍聲不斷。霓裳牽著沁心的手,緩緩上了台。台上的佈置的簡單,只有兩個並排的話筒。等到兩人穩站在各自的話筒前時,台下的掌聲才驟然收起,他們雖然不知道楓霓裳身邊的那個人是誰,但至少,他們不想打擾一向霓裳讓人驚艷的表演。
惟獨的疑惑,便是這清寡的佈置。
沒有人半舞,也沒有絢爛的燈光,有的居然只是兩個話筒。
從上而下的金色的燈光突然打在兩個人身上,仿若被鍍上金絲亮甲,呈現單薄卻撼人的亮彩感。戎沁心面帶微笑,心裡喚著自己一定不要緊張,霓裳牽著她的手還未放下,溫溫的熱度傳來她的鼓勵。
燈光有了,接下來的便是音樂了。
三,二,一,倒數三下,音樂聲就快響起!戎沁心等待著伴奏,心裡默默說著,但等到把一字數完時,卻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場景!
音樂沒有,就連剛才亮起的金色燈光也沒了!戎沁心和楓霓裳均陷入只有藍靛色微弱的背景燈光中。更甚著,大家聽到環繞週身的喇叭,突然尖銳的刺響了一聲。場面一下子有些嘩然,下台的觀眾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交頭接耳的私自竊語,偷偷猜測。
戎洛舟一驚,彷彿看到到台上右邊的那個身影,有些不安的轉了轉。他立直身子,蹙起眉頭。身邊的施月卻好像有小人得志的感覺,這種意外出的好,最好讓那個女人下不來台!
霓裳也頗為震驚,剛才的表演設施都是好好的,怎麼一到她們出場就有問題了呢?她和沁心都不清楚,此刻正有一雙黑手拉斷了音響,切斷了燈光。那個女子遏止不了心中的妒火,她一心只想到報復。
戎莫芯。
沒了音樂,沒了燈光,沉浸在孤寂的薄藍色燈光下,兩個女人只有一個淡漠的輪廓。這場演出,根本無法進行,楓霓裳動了動身子,準備帶著沁心先下了台。卻不料剛才還有些慌亂的沁心,此刻靜默的一語不發。
「沁心?」很是狐疑,霓裳一問。
身旁的女子陷入墨藍中,一個深刻的側臉此刻釀有險峻的色彩。她在思考,頓了一拍後,她徑直上前拍拍前面的話筒。
「嗡——」
霓裳一驚,卻聽見身邊的人兒細細啟聲:「話筒是好的。」
未等霓裳反應,沁心獨自對著話筒拍了拍雙手,結實的打了三下拍子。全場的嘩然聲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三聲拍掌打斷,嘎然而止。
靜謐中,每個人都把目光鎖在了那個嬌小的影子上,她合著巴掌再打了三下拍子,然後她開始唱歌。
「喔!你的甜蜜打動了我的心
雖然人家說甜蜜甜蜜
只是膚淺的東西。「
清亮的嗓音在靜默中劃開,仿若點燃一顆了流星,亮彩溢滿。這一首誰都沒有聽過的歌曲,大家應著這個嗓音,屏住呼吸。
沁心適時的頂了頂身邊的霓裳,霓裳恍然,才接下了下句。
「喔!你的眼睛是閃爍的星星
是那麼樣的shiningshining
吸引我所有的注意。「
然後沁心一彎腰,調皮的一個扭動,渲染出了一個機靈的節奏。身邊的霓裳也是一動,輕快的一轉,合出一個**。
「不管是內在美可靠,
外在美重要,
我已經不想去思考,
全部都忘掉,
你對我實在太糟糕,
我對你卻太好,
如今我只能自己後悔,
只能自己苦惱。「
相輔相成的兩個聲線,都是那麼柔亮而有穿透力。人們只能見到在著迷幻的藍色燈光下,淺淺跳動的兩個身影。看不清具體的長相,看不清表情,卻在那些自由舞動的肢體動作中感受到了——
可愛。
是啊,這首曲子這麼可愛,這麼調皮,她們的身姿那麼影綽,那麼有活力。仿若兩個掉進世俗裡的精靈,在燈光靡暗處舞蹈。
——你的甜蜜——
「喔!你的眼睛
已刺痛我的心
到現在你說對不起對不起
sorrydoesn「tmeananything.」
癟了癟嘴,戎沁心輕喘了一口氣,歎了一拍,緊接著繼續唱到:
「到現在你說對不起對不起
sorrydoesn「tmeananything.」
尾音一首,全場仍然是寂靜不堪,仿若並為從這歌聲中緩過,脫離這神秘而撩人的意境。
但卻在人們為之愕然的同時,卻聽見一個清響的掌聲。一下接一下,聽似漫不經心卻溢滿這人的開心。與此同時,在掌聲拍了三下的時候,這人終於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哈哈!」
平西看著沙發上的巖哥,滿心覺得不可思議。
他從來沒有見過巖哥真正意義上的笑容,而現在,他竟然放開懷的暢笑,笑的爽朗,笑的神采飛揚,不會顧及,不會隱忍,如此讚賞的笑著。
人們都驚奇了,人們都知道這個位置上坐著的是富貴門的當家,林作巖。在他們印象中,這個不苟言笑的男子居然也會開懷的笑?這個笑帶動了他們,一時間全場均是報以熱烈的掌聲,一浪比一浪高漲,而與此同時,燈光大亮,剛才的突發情況已經掌控,只是誰也沒能想到,這樣的狀況卻造就了空前的效果。
就這樣金亮的燈光一醒,人們才看到了這個站在楓霓裳身邊,連名字都不層知曉的女子。她面如清水,嬌小動人,她沒有奪人的姿色,但她卻像螢火蟲一般,會在漆黑中泛發光彩。
一九三一年的四月,人們第一次目睹了這個傳奇女子的第一次風采。許多年以後,依然有人樂此不疲的說到這段,人們說她唱的是一首精靈之歌,因為再此之後,誰也沒再聽過。
而也是在這很多後的一天,一個男子牽著一個女子的手緩緩的漫步在已經事過境遷的上海戈登路上,不再繁華的百樂門前,這個女子驟然停促。
女子深默的眼,緊緊凝視這已經班駁剝落的門面。男子一歎,輕輕的問:「是在想念她麼?」
女子不急著回答,仿若醞釀了一下,然後微微啟聲:「你知道麼,那一場表演後,她曾笑著和我說,她這一輩子,唱過那麼多首歌,跳過那麼多支舞,但惟獨只有這一次,她覺得由衷的開心,由衷的——
幸福。「
——
「我很開心。」
後台裡,楓霓裳溫良的瞇著美眸,淡淡一歎。這樣溫綿的霓裳沁心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頓了頓,跟著釋然一笑到:「是啊,剛開始的狀況我真是嚇了一跳呢!」
「謝謝你,沁心。」
「嗯?」沁心一楞。
「原來,今天會開心的人,不止是你,原來也有我。」這句話意味深長,霓裳的眸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一時半會兒沁心無法讀懂。但她卻看出了她的情意,她不善言表的情意。
我們都很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