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49 當眾立誓,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文 / 素素雪
醉仙樓下,因依瑤到來,一樓和二樓的食客們再度聚集在了門口和窗口探身往外瞧熱鬧。
旖灩下了樓,見醉仙樓寬暢的門口被食客們圍的水洩不通,站定,暗道喜歡湊熱鬧果真不分古代現代,瞧人群裡三層外三層極難通過,她揚了下眉,沖藍影道:「開道!」
藍影應了一聲,快步上前,拍了拍人群後一人的肩膀道:「勞駕讓讓,我們小姐要出去!」
那人聞言不耐煩地回頭瞧了藍影一眼,怒聲道:「哪兒來的沒眼力勁的丫頭,沒見爺正瞧熱鬧!叫你們小姐滾開!」
他罵罷,轉頭便又往外瞧,藍影面色不變,退後一步,突然揚聲,道:「都說這京城,容貌最美當論盛府二小姐,最有才當論蕭府蕭靨兒,氣質最佳卻要數醉仙樓的依瑤姑娘,如今第一才女成了笑柄加通緝犯,第一美人卻名副其實了,卻不知如今盛小姐和依瑤姑娘相比氣質又如何呢。」
她揚聲說罷,突然又轉了個音調,又大聲接話道:「快瞧,盛小姐下樓了,比比不就知道了!」
她這一對一答不過瞬間,言罷人已閃身回到了旖灩身後,直瞧的紫兒瞪大了眼睛,旖灩卻勾起了唇角。
她一向喜歡聰明,不拘一格,有辦事能力的手下,這個藍影真不錯,要武功有武功,要頭腦有頭腦,看來君卿洌是當真下了血本,竟將這樣的人才送給了她,這份禮物她極喜歡。
藍影閃身回來,那邊人群果然瞬間發生了變化,眾人紛紛回頭,見大廳中旖灩一身紅衣果真正被婢女簇擁著過來,艷艷華彩,映亮了整個酒樓,登時便紛紛讓開了一條道,一面又去瞧跪在酒樓門口的白衣女子,暗中比較了起來。
他們讓開道,旖灩倒是瞧清楚了,酒樓的門口跪著一個一襲白衣的女子。女子瞧著正值芳齡,白衣紗裙層層疊開,一頭烏壓壓的青絲只將臉側兩縷挽起用一根銀線在額前固定,銀線正中吊下一個藍玉墜於眉心,其餘黑髮盡數披在身後。髮長及臀,黑亮如綢,和那白衣形成鮮明對比。
她跪在那裡也不顯卑微,單薄的身影反倒給人一種清傲無塵,不卑不亢之感。她似也聽到了動靜,抬眸向這邊瞧來。柳眉若新月,眼眸若秋水,櫻紅檀口不點而朱,難得的是她的眼神清透,人雖算不得多美貌,可那五官和她通身的氣質卻相得益彰,令人只覺人淡如菊,氣質果然很是出眾。
旖灩不過掃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帶著紫兒和藍影在眾人矚目下往樓外走。她步履從容,每一步裙裾都盪開優美的弧線,相較於依瑤,她同樣單薄的身影卻迸散出的是耀眼的光芒,刻骨的自信、從容和尊貴。
她像天際的太陽,可以有早晨時的溫柔,可以有當午時的熱烈,可以有旁晚時的恬靜,更可以有春日的明媚,冬日的涼淡……可不管如何模樣,她就是她,一經出現,便注定了群星黯淡,連皎月都要避其光芒。
兩相比較,依瑤的人淡如菊登時便落了下剩,被比到了塵埃,眾人忍不住讓出了道路,心裡皆在想,依瑤氣質再出眾到底都是風塵女子,終究比不上正經的大家閨秀。從今以後,這中紫國第一美人的名頭看來是落定在太傅盛府了。
旖灩並不在意眾人的心思,她快速出了酒樓,眼見就要穿過人群離開,卻不想那邊跪著的依瑤突然膝行了一步,衝著她深深一拜,道:「依瑤聽聞盛小姐宅心仁厚,是菩薩仙女般的女子,蕭靨兒搶了盛小姐的婚事,盛小姐非但不恨,反倒成全,蕭家滿門抄斬,盛小姐更是以恩報怨替蕭家女眷說情,依瑤如今走投無路,請盛小姐瞧在同是女子的份兒上幫依瑤求個情,能讓依瑤重新回醉仙樓賣藝,給依瑤一條活路。盛小姐再造之恩,依瑤當牛做馬必定回報。」
旖灩沒料到這個依瑤竟會將主意打到了自己頭上,被她擋住去路,旖灩目光微沉盯著跪在腳下的女子。這無疑是個聰明的女子,她將姿態擺的如此低,又上來就給自己帶了一頂宅心仁厚的高帽子,這是逼著自己幫她呢。
旖灩喜歡算計別人,可卻最討厭有人將心思動到自己頭上,她唇角溢出溫柔的笑意來,彎腰去扶依瑤,道:「依瑤姑娘這是作何?我雖憐惜姑娘,可我也不過一閨閣女子,又有何能耐幫得上姑娘?姑娘還是快快起來吧,你這樣倘使叫人誤會強人所難,處境豈不更加糟糕。」
她這話說出,無人覺著她處事有一絲不妥,反倒皆讚賞她設身處地為依瑤著想,而依瑤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四樓上,君卿洌瞧著這一幕唇角又勾了下。
而樓下,旖灩言罷見依瑤執意不肯起來便飛快地沖藍影二人使了個眼色,藍影和紫兒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依瑤便將她拽了起來。
依瑤的面色蒼白了起來,竟是情急之下來抓旖灩的手,旖灩雙眸一寒,卻迎上依瑤哀切的目光。
「求盛小姐幫幫依瑤,依瑤若非走投無路,求救無門萬不會也不敢攔姑娘的駕啊,依瑤無噁心,只求姑娘說上一句話,能讓依瑤重新回到醉仙樓中賣藝,依瑤便感激不盡!」
依瑤說著淚珠滾落,滿臉焦急,明眸中卻滿是真誠和哀戚,旖灩倒一怔。瞇著眼將她好生打量,見她不躲不避,眼中升起希望的光芒來,她確定這女子果真是沒了法子,並非故意算計自己,這才道:「到底怎麼回事?」
「盛小?」
「盛小姐切莫聽她胡言亂語,她腹中已有我林家骨肉,早是我林家人,我又欲給她平妻之位,她怎能說是走投無路!這女子貪得無厭,只是要以此來要挾我,令我今生獨守她一人為妻!盛小姐切莫被她瘋言瘋語給騙了!」
此時卻有一模樣清俊,身著華服的男子跳了出來,顯然他是急怕旖灩插手此事,說話聲音有些尖銳刺耳。
旖灩這才注意到了男子,想必這個人模狗樣的東西便是方才紫兒口中的那位林探花了。用如此施恩的口氣理直氣壯地揚言要迎依瑤做他的平妻,這男子以為自己很有良心,很深情不成?
旖灩原本聽了紫兒的話,只以為依瑤是遭受了負心漢的拋棄,無處可去,這才要重回醉仙樓,如今瞧著倒不是如此。這個男子如此急切,分明還心繫依瑤,且還要娶她為平妻,而且依瑤肚中還有了這男子的骨血,既如此她還堅持要回醉仙樓,這倒有些意思了。
「林澤,是你背信棄義,當初你貧寒之時於我山盟海誓,非我不娶,還承諾今生只我一人足矣,可你如今卻出爾反爾!平妻?呵呵,我宋依瑤不稀罕!我腹中早已沒了你林家骨肉,在你和承恩侯府談婚論嫁時我便一碗紅花湯打掉了那孩子,如今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再無半分關係,當初是我瞎了眼,識錯了人,我宋依瑤認了,你若再糾纏,我便是一頭撞死在這裡,也不會如你的意!我宋依瑤光腳不怕穿鞋的,我死了,你林澤也得染上一身黑,小心仕途再難通暢!」
那林澤聲落,依瑤當下便厲聲回道。
旖灩冷眼瞧著依瑤清冷決絕的面龐揚了下眉,暗讚一聲,好個剛烈女子。看來她要回醉仙樓,根本就不是因被拋棄,而是再不願和負心漢牽扯不清,為此她才尋求醉仙樓的庇護。
如今林澤身份再不比從前,而依瑤卻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倘使沒有醉仙樓的保護,即便她不被林澤所迫,也自有以前她拒絕過的那些老爺少爺們尋上門騷擾。所以她回到了這裡,想再次在醉仙樓賣藝。好個通透聰穎,剛毅不凡的女子!
旖灩想著,藍影已在她耳邊輕聲道:「醉仙樓有規定樓中姑娘一旦贖身便不能再回來,且醉仙樓中賣藝的女子皆是冰清玉潔的女兒身,如今依瑤這樣是肯定不能回樓的。」
旖灩聽罷瞭然,怪不得依瑤方才會攔住自己,她確實是走投無路,沒了辦法。想必依瑤在樓中賣藝,定然也是發現了醉仙樓的幕後東家是太子,也探知了太子和楚青依的關係,又知曉楚青依為她火燒太傅府的事情,這才會攔下她,請她求情的。
這個女子很有幾分能耐,最可貴的是她有一顆不折的心,這樣的人,得人恩惠,必會回報,收用這樣的人,不必擔心她會輕易背叛。而且,依瑤出身風塵,能有此秉性,更為不易,想必今生都不會改變,她正愁手頭無人可用,今日便連遇藍影,依瑤,她還真是撿到寶了。
「你這貪心的女人!大家來評評理,男人三妻四妾乃是正常,這女人出身風塵,我林澤念著昔日情分,欲迎她為平妻,讓她能和承恩侯府的嫡女平起平坐,這是不是已經仁至義盡了?可是這女人非但不滿意,反倒要獨佔於我,要我今生只守著她一人,這算哪門子道理?!為達目的,她還以腹中骨肉為要挾,簡直就是惡毒!」
林澤怒聲說罷,圍觀的眾人便也跟著紛紛議論起來,可因這裡多是貴族來用膳的老爺公子,他們自然都會站在林澤的立場上,站在男人的立場上來看此事,哪裡會設身處地的為依瑤著想,且他們也著實認為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依瑤一個出身風塵的女子要林澤這個前途似錦的探花郎只迎她一人簡直就是得了失心瘋的貪婪女。
譴責聲,規勸聲,唏噓聲,甚至是謾罵聲紛紛而起,無一不是衝著不知足的依瑤去的,依瑤身子搖搖欲墜,靠在藍影身上才不曾倒下,可她即便滿眼含淚,卻還是身子繃直,不肯屈從了林澤。
旖灩見此明眸輕閃,笑意一蕩。
林澤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膛,抱拳四下一禮才回身瞧向旖灩,他這一回身正瞧見旖灩雙眸蘊笑,瀲灩波光,明麗傾城的模樣,登時便雙眼發直。
旖灩冷眸若刀似劍射向他,他才恍然回神,面染紅暈地低了頭,侷促地嚥了下口水,這才忙彎腰作揖,自認風度翩翩地道:「像盛小姐這樣深明大義,知書達理,端莊優的大家閨秀定是不會認同依瑤所為的,今日叫這瘋婦驚擾了盛小姐,實在叫小生心愧難安。」
旖灩心中欲嘔,面上卻露出一個清淺天真的笑容來,疑惑地道:「依瑤姑娘因為珍愛林少爺,自然便因愛而嫉,哪個女子會真心願意瞧著心愛的男子擁著她人,空閨而待呢?至少……我便希望將來的夫婿能一心一意善待於我。找一個良人,這不是每個女子心中所盼嗎?將來我若也像依瑤姑娘一般,我無法想像該有多難過痛心……」
旖灩的話問的天真懵懂,卻又透出對未來的美好嚮往期盼,又有幾分忐忑難安,唯恐所遇非人的驚惶。她這一番話說出來非但不叫人感到不容於世,反而只讓人感受到少女期盼愛情的美好心願,擔憂未來的忐忑心情。她言罷,面露哀傷微咬了唇,楚楚地垂了頭。
林澤瞧著這樣的旖灩,想到她定是憶及了涼薄寡情的翼王,唯恐以後姻緣未卜,哀緣未卜,哀戚傷懷,又聽她說那最後一句話,便覺旖灩是將他當成那等無情無義一般的人了。
他哪裡肯讓這樣的美人受此痛苦,還誤解於他?忙上前一步,幾乎是神情激動地大聲道:「盛姑娘千萬不要這樣說,盛姑娘一心一意對待翼王,翼王卻有眼無珠,不識明珠和魚目。可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像盛姑娘這樣有情有義,善良美好的大家閨秀,娶之簡直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自該一心一意地珍視。盛小姐可不能妄自菲薄地和區區一個風塵女子相提並論!倘若在下有幸能娶盛姑娘這樣的女子,這世上再多女子奼紫嫣紅,也都無法再入眼,定一生只珍視盛姑娘一個。」
旖灩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聞言她神情一利,渾身頓時清冷無垠,瞇眼沖林澤揚聲道:「好一個一生只珍視一個!哼,只見了一面,你連我是何等性情都不知道,就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無非因為我是太傅之女,而依瑤不過一風塵女子罷了。想必你娶那承恩侯府嫡女,也不過是賣身求榮,攀附富貴。只怕你當初也是這般花言巧語的承諾,這才將依瑤騙出醉仙樓的吧?她當初捨棄了多少比你富貴,比你英俊風流,比你地位尊貴之人,選了你這個窮書生,跟著你吃苦受累,扶持你一步步走到今日,可你尤且背信棄義,如此對她。非但不敢承認負心寡性,還要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將錯都歸於依瑤身上。依瑤她是不是配你一心一意對待暫且不提,只男兒在世便該信守承諾,你既當初於她海誓山盟,立誓要只迎她一人,便該一諾千金!可你又如何?!似你這樣一個喜新厭舊,貪貴嫌貧,忘恩負義,背信棄義又賣身求榮,有才無德的小人,也配舔居探花?」
旖灩冷聲罵罷,凝眸盯著靠在藍影身上痛哭失聲的依瑤便沉聲怒道:「你當初確實是瞎了一雙眼,哭什麼哭,為這種男人傷心落淚,你羞也不羞?!」
旖灩這一番罵極為突然,可卻字字句句都罵在正理上,罵的可謂是一針見血,暢快淋漓。
原本那些瞧熱鬧的老爺公子們被依瑤拒絕心懷恨意,此刻見她如此多半都是幸災樂禍,也覺著依瑤活該。可方才旖灩一番言語,說依瑤當初捨棄的都是比林澤英俊風流尊貴之人,有旖灩這一番高抬,他們平衡了,再加之對林澤能得依瑤青睞的那份嫉妒,還有旖灩的句句犀利,再看著依瑤美人垂淚,確實可憐,又想著林澤一見旖灩便甜言蜜語,確實是喜新厭舊,無情無義,登時風向便一轉。方纔還眾口一詞指責依瑤,此刻卻全部將矛頭對準了林澤,紛紛跟著旖灩罵起他來。
林澤被眾人指罵,面色漲紅,哪裡還有方纔的趾高氣揚。他本是迂腐書生出身,最在乎的便是名聲和仕途,倘若今日真被坐實了有才無德的名聲,他的名聲和仕途便全部都完了!
林澤沒想到旖灩竟會如此罵他,且不過瞬間,她便扭轉了局勢,他惱羞成怒地盯著旖灩,見旖灩一身冷艷站在那裡,目光沉冷地盯著他,他渾身顫抖,咬牙切齒地道:「盛旖灩,你為何毀我!女子便該遵從三從四德,便該出嫁從夫,給夫君納妾,我如今堂堂探花郎,前途似錦,能兌現承諾迎她宋依瑤為平妻已是仁至義盡,有何錯處?!你莫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似你這般被退了親的女子,莫不會真以為美名在外,便能再覓佳婿,以後真能有個男人珍視你一心一意只娶你一人吧?!你簡直就是癡人說夢!莫說是我,便是那街頭浪子,凡夫也不會守著你一個被棄的女人過一輩子!」
林澤惱羞成怒地罵著旖灩,聞言旖灩唇角甚至挑起一抹笑意來,神情不慍不火,倒是紫兒氣得渾身發抖,怒目盯著林澤恨道:「你胡說八道!」
藍影也抿緊了唇,做出動手姿態來,只要旖灩一個眼神,她便必發作於林澤,便連靠著藍影垂淚的依瑤都站起了身子,憤恨地盯著林澤,道:「你真是喪心病狂,被戳破骯髒的一顆心便遷怒於盛小姐,你這樣的男人如今便是要迎我為妻,信守諾言,我宋依瑤也不稀罕了!」
「我盛旖灩將來有沒有人要,將來如何自不用你一個外人置喙提醒,你……」旖灩正神色平靜地對林澤說著,誰想一個清冷的男聲卻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於此同時一道紅影若流光閃過,瞬間便落在了她的身邊。
「灩灩和這種不知所謂的畜生爭執什麼,灩灩的將來自然不是這畜生說了算的!」伴著他這話,旖灩都未曾瞧清楚人影,林澤便飛了出去,清瘦的人影直接飛出,彭地一聲攔腰撞在了街頭的一顆大槐樹上,慘叫一聲跌坐在了地上,引得樹上一群麻雀撲稜稜飛起,驚得場面瞬間一靜。
這來人自然是去而復返的鳳帝修,他在旖灩身旁站定,長身玉立,紅衣如火,一身風流。淡淡地將鄙夷的目光從林澤身上收回,他才清眸掃過圍觀的眾人,揚聲道:「灩灩的將來,爺說了算!」
他言罷這才回眸轉身瞧定旖灩,目光溫柔似水地籠著她,沉沉變幻著光澤,忽面色一肅,一字字地道:「我傾慕盛二小姐,原是覺著大丈夫立世,當多做少說,不願表露心跡,發什麼狗屁誓言,可如今偏有那不長眼的逼我表明心意!今日諸位也於我做個見證,我邪醫谷第八十三代谷主狄休在此立誓,弱水三千願此生唯取盛旖灩一瓢,海枯石爛,情深不悔!卻不知灩灩可願給我一個實現誓言的機會?倘若灩會?倘若灩灩願意,我這便前往盛府於令尊商討婚嫁事宜。」
男人的聲音清冽如水,並不見他刻意提高聲音,然而卻斬釘截鐵,每個字都清清亮亮地傳了出去,敲在了整條街上每個人的耳中心中。
鳳帝修就站在旖灩的近前,旖灩抬眸瞧著他,因他高她一頭,她不得不仰視著,他背對著正午明晃晃的太陽,整個人就那樣坦蕩蕩地昂立於天地間,沐浴在陽光下。
男兒身,陽剛卓然,男兒貌,清傲鳳華,男兒魂,一諾千金!
陽光太盛,模糊了他面上的神情,依稀眉目俊朗,滿臉認真,只那雙黑而深的眸子卻無端越發黑亮起來,就那樣鎖著她,灑下的是比陽光更強烈更密實的壓迫感,明明那樣熾烈,可卻偏又叫她覺著柔情似水,帶著一股令人不知覺中沉醉而不可自拔的魔力。
喧鬧的街頭,四下驟然寧寂下來,不知是這種寂靜感染了旖灩,還是男人的語氣太過擲地有聲,她呼吸窒了一窒,有片刻的恍惚和暈眩。四目相對,亂了誰的心扉。
方才林澤口出惡言,辱罵旖灩,雖在場的眾人並不認同,覺著林澤實在有失氣度,遷怒於人不說,還對旖灩這樣美麗的女子惱羞成怒,當眾辱罵,實在是太不應該。可是他們比雖不認同林澤的態度,可心中卻覺著林澤說的話不無道理。
盛旖灩人再美,品性再高潔無塵,可總歸是退過婚的女子,更何況這世上也沒見過一個有身份的男子一生唯娶一個女人的事兒。林澤話雖不中聽,但理兒是沒錯的。
有些人瞧向旖灩的目光難免就帶上了幾分同情和憐憫,可誰能想到,就這片刻間,竟衝出來這麼一個男子來,瞬間拍飛了林澤,還當眾立誓,表明了傾慕之心來。
一個男人當眾立誓要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這已經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怪事,足夠震驚整個中紫國了,可叫人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他還不是普通人,他竟然是八國久負盛名的邪醫谷谷主,邪醫狄休!
邪醫谷是什麼地方,那是三歲孩童都知道的地方,無人知曉其具體的位置,只知道邪醫谷人醫術超群,八國之中每個國家的太醫院中都必有邪醫谷出身的醫者。邪醫谷每五年都會從八國流浪街頭的孤兒中選些有天賦的孩子進谷教導醫術,這些孩子在出師之後離開邪醫谷,散佈到八國行醫,或做零醫,或自開醫館,或是走上仕途進入太醫院,或是成為各國貴胄們府中的客卿,不一而足,只是他們所得銀財之物每年卻需取十之有一回饋給邪醫谷。
這些人出谷後便再不能回到谷中,據說他們離谷時都神智昏迷,故根本說不清邪醫谷身在何處,可他們對教導了他們的邪醫谷卻懷有極深的感情,一生也都願為邪醫谷盡綿薄之力。自然,也有人不願分自己財物供給邪醫谷,這些人無一例外成為智障,再不能行醫立世。
而每一個師從邪醫谷的大夫醫術都較之普通大夫不知高明多少,邪醫谷相傳已有三百餘年,至今已有八十三位谷主,自其存世到如今,邪醫谷的醫徒們不知救活了多少世人,更不知幫助百姓度過了多少次病災,故而邪醫谷在八國百姓們和貴族皇族們的心中皆有極高的地位,受世人共同推崇。
這樣的存在,本尊雖孤陋寡聞,但是還不至於不知,故而旖灩聽了鳳帝修的話,便自記憶中調出了關於邪醫谷的記憶來。
傳聞邪醫谷中良藥珍木奇多,更傳聞邪醫谷的每代谷主都有起死回生,令枯骨生肉的能耐,更加之每代邪醫谷的谷主都不常入世,鮮少露行跡於人前,也鮮少親自治病救人,故而因神秘而更令世人敬畏。
邪醫谷的每代谷主世人皆稱其邪醫,一代邪醫過世方有下一代接任。如今谷主狄休,聽聞天賦異常,十八歲便當上了谷主,更兼醫術超群,只是喜怒不定,行蹤不明。因為年輕又性情古怪,狄休較之歷代邪醫又多了兩分神秘。
邪醫狄休!她可清楚的記得,那日男人在耳邊音調沉沉的低語,他說他名喚鳳帝修。
雖則狄休和鳳帝修也不過改了姓和字,可卻代表兩個人,這男人連立誓都用的假名,他的誓言又能信幾分?他是不是邪醫只怕都不好說,反正這裡無人知曉邪醫長成什麼樣!
更何況,他們相識才多久?青梅竹馬,日久生情,同甘共苦的感情尤且說變就變,這男人倒揚言弱水三千隻取她這一瓢?簡直可笑,騙鬼去吧!
旖灩想著,淡漠地扭頭,再不瞧鳳帝修一眼,事不關己一般站著。
而此刻的菊心亭中,君卿洌依舊站在窗前,定睛望著樓下。
君卿洌自然也聽到了鳳帝修的話,而且鳳帝修分明知道他站在這裡,鳳帝修更知道他在派人查他,因為在鳳帝修揚言乃邪醫狄休時,那聲音傳到他的耳邊分明清晰了兩分,好似在告訴他,不必多查了,只要他不願誰都別想探究於他,如今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告之他便是,何必行陰私秘查之事。
那誓言入耳,君卿洌也分明感受到了鳳帝修的挑釁,他扶在窗欞上的右手驀然一握窗欞,骨節蔥白。
好一個邪醫狄休,邪醫谷經營三百餘年,神秘莫測,勢力遍佈八國,其勢力難測,這也難怪他的風聞樓竟是半點都查不出他的來歷。
見下頭圍觀的滿街百姓鴉雀無聲,都敬畏地望著鳳帝修,君卿洌握著窗欞的手緩緩松的手緩緩鬆開,峻冷的面上已再度恢復了冷清。
世人敬畏邪醫谷主這不難理解,人吃五穀雜糧,誰能沒個病痛,而此處的貴族子弟,哪家又沒有受到過邪醫谷弟子的診治?便連他的父皇,隆帝在三年前便曾因一場大病險些駕崩,後來也正是托邪醫谷谷主之醫術轉危為安的。
那次還是他親赴天宙國的江城,邪醫谷在八國的分壇鳳雀樓求醫,這才得了一張邪醫狄休開出的藥方。也就是這一張藥方,狄休未曾見過父皇,便治好了數國神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症,妙手回春治好了父皇的病。只可惜那次他並不曾見到狄休,在太傅府中感受到有人暗藏,他便知這男子身份不一般,卻萬萬沒有料想到他竟就是邪醫谷主。
君卿洌瞇起了眸子,穿過窗欞縫隙的陽光跳躍在他的面容之上,顯得有些模糊不定。
而樓下,眾人這會子已將心思齊齊轉到了一事上。
據說,天乾國的長公主,天乾第一美人天香公主,生來便幻有心疾之症,遍請天下名醫皆斷言其活不過十三歲。果然,天香公主十三歲時藥石不治,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可就因為當時邪醫狄休正巧路過天乾,見到天香公主容貌動人,憐香惜玉入住天乾皇宮不足半月便將天香公主救了回來,如今那天香公主芳齡十八,依舊活的好好的。
還聽說,這天香公主自得邪醫谷主相救,一個是天仙貌美,一個是少年英傑,一個是少女春心自此為君付,一個是俊逸輕狂風流皆為佳人動。總之,這一個大夫,一個病人,因皆是星雲大陸的傳奇人物,又男才女貌,整日孤男寡女地共處一室,故那一段診治也被傳的旖旎頓生,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香艷色彩。
如今天香公主已經年滿十八,卻遲遲不嫁,世人也都說她是在等邪醫谷主,要以身相許,而那天香公主美名才女皆備,加之此事傳的八國皆知,當事人又都不曾出來澄清過,倒像是默認了世人的想法,故大家也理所當然早便將邪醫和天香公主看成了一對,可今日這……
如今這個驚采絕艷的男子竟自稱自己是邪醫谷的谷主狄休,且還當眾立誓,今生只娶太傅府盛旖灩小姐一個女子為妻,海枯石爛,情深不悔!
這簡直是幾重震撼啊!太叫人難以置信了!相信今日之事,不出一日便會以野草春風過的速度迅速蔓延至八國,不想他們竟有幸見證了這一幕。更不想他們中紫國原本受盡世人恥笑的結巴美人被拋棄後竟會有如此後福,非但口吃好了,人通透了,還得了邪醫谷主的傾慕,這可真是要羨煞天下女子了。
此刻無人懷疑鳳帝修的話,他們不曾懷疑鳳帝修的身份,邪醫谷的能耐在,誰敢這樣堂而皇之地冒出邪醫谷谷主?他們更不曾懷疑鳳帝修的誓言,邪醫谷主何等身份,說出的話自然是一言九鼎,一諾千金的,他不可能自砸聲譽,更不可能罔顧邪醫谷上下三百餘年的名聲。
正如盛旖灩方纔所說,男子三妻四妾即便是正常,可男兒立世便該一諾千金,既承諾了此生只迎娶一個女子,便該遵守諾言,這麼看這邪醫谷谷主是真的就打算窮其一生只要盛小姐這一個女人了?
這簡直就是奇談中的奇談嘛,難怪人說邪醫谷主性情不定,喜怒無常,更兼脾氣古怪,這也太古怪了些。
不過在場的女子們此刻卻無不羨慕地瞧向了旖灩,邪醫谷主身份何其尊崇,世人何等敬畏,十八歲便穩坐谷主之位,其能耐又是何等超群,這些且先不提,眼前男子一襲紅衣,風流天成,又是這樣的深情無悔,這種男子竟敢肯為盛小姐冒天下之大不韙,逆天下規矩,甘願被天下人取笑,也立誓弱受三千隻取一瓢。
這實在太叫人羨慕和妒忌了,當真是盛小姐以前活的辛苦,蒼天才這樣彌補於她嗎?倘若是這樣,她們也寧願幼年喪母,也寧願不被父親所喜,也寧願被姐妹欺辱,被未婚夫拋棄,被世人譏諷,結巴十餘載,只為這一刻的幸福就都甘願!
這般想著,誰還記得方才林澤譏諷旖灩的那些話,紛紛用艷羨的目光盯著旖灩,也都想看看面對這樣一個絕世無雙男兒的深情告白,她會作何反應,定是感動非常,也以身相許的吧。
旖灩自然感受到了眾人射過來的目光,可她此刻早已心如止水,連方才初聞鳳帝修驚天之言的那份恍惚都消散盡了,被眾人注視著,她只舒緩邁步上前,在依瑤身前停步,道:「醉仙樓是有規矩的,姑娘們出了樓,便不能再回樓中,我無法幫依瑤姑娘求情,也沒那個能耐,只是我卻欣賞姑娘的剛烈不屈,旖灩不才,雖不能幫姑娘重回醉仙樓,可卻願意和姑娘義結金蘭,不知依瑤姑娘意下如何?」
依瑤顯然沒想到旖灩會有此提議,登時大愣,眾人也沒想到旖灩會是這等反應,明明方才是邪醫谷主向盛小姐表心意的,怎麼轉眼又成了盛小姐要和依瑤姑娘義結金蘭呢。
不過這盛小姐也是古怪,一般的大家閨秀怎會看得上風塵女子?她們自恃清高,最不屑風塵女子的卑賤,這依瑤姑娘再得盛名,也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風塵女子,又怎能和盛小姐結為姐妹?盛小姐這也太出乎所料,行事也太灑脫不羈了。
鳳帝修見自己一番深情告白,可旖灩竟忽視了個徹底,且她現在根本就是在轉移眾人的注意力,登時便氣惱地抿了唇,只是她既不願接受,他便給她時間,此事也不是逼迫便能有效的,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只是沒有想到想他有朝一日也會為個女子如此費心神傷,最後還不得人家待見。
不過,這種遷就人的感覺,似乎也沒有他想像的那樣難以忍受,相反好似這種情感還會上癮,有一個人要你遷就著,退讓著,是否也是一種快樂?
鳳帝修想著,抿成鋒銳弧度的唇線不覺又挑了起來,陽光一晃,俊美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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